萨勒河畔自然手记(二):四月

文图/采青

哈勒的四月,是樱花烂漫的粉红色,是紫藤梦幻的淡紫色,是垂花虎眼万年青背面那一抹灰绿色,是蒲公英与款冬的金黄,铃兰与珙桐优雅的白,也是桂竹香绚烂的彩色。便是在这四月里,早樱和晚樱像云霞一样聚起来又散开去,蒲公英从散落的金色小太阳长成一朵朵乳白的圆球,而紫藤也从一蔓枯藤开成了一帘倾泻而下的淡紫色花瀑……

1、樱花

哈勒的四月,是在早樱烂漫的粉色云霞中开始的。四月的第一天,换条路去植物园,于是便看到满树盛开的东京樱花,散开的花枝几乎笼罩了大半个院子,树底下铺了薄薄的一层花瓣。一整日的晴光,傍晚回来时,树底的花瓣堆得厚起来,枝头也现出新绿的叶来了。再过两日,满枝繁花落了大半,粉红的花瓣被吹出老远,沿着马路牙子堆了厚厚的一线,花枝里却听得到蜜蜂嗡嗡的闹声。4月8日再经过时,枝头的樱花几乎落尽了,新长的叶却愈发深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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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樱开过,晚樱便接着开起来。4月10日,到处的日本晚樱都开始进入盛花期,满树桃红的花影,衬着红褐色的新叶。晚樱要一直开到四月底。也有把不同花期的樱花嫁接起来的。4月11日,第一次注意到那半树暗红花苞累累、半树雪白繁花满枝的奇妙景象。4月15日,这杂交的樱花树上晚樱也开了,早开的那半树樱花却开始零落。月末时路过伸出围墙的几枝晚樱,人行道上铺了厚厚一层落花,再一望枝头,阑珊的花影间挂着一颗一颗青绿的小樱桃。

2、紫藤

串连起整个四月来的,除了不同花期的樱花,还有哈勒植物园老楼门口的那一蔓紫藤(Wisteria sinensis)。只是比起早樱的匆匆而逝,紫藤的物候要迂缓得多。从第一朵花开到灿烂的紫藤萝瀑布,几乎跨过了整个四月。

4月2日中午,墙边的紫藤有最早的几朵打开。4月8日,窗下的紫藤开了一小片,淡紫的花穗一点点蔓延着。第二日抬头一望,楼上两层的窗边也有紫色的花影了。4月12日,持续的倒春寒的日子,气温降到零度左右,中午甚至下了一阵小雪,紫藤蓄势的花苞似乎也凝滞了。往后一个星期,紫藤花才开了一两成,不过这时候,最早开的那一串花已经开始干枯,淡红褐色的羽状叶片也一点点伸长舒展着。经过门口时开始闻得到扑鼻的花香,也有花香飘进窗来了。

4月23日,我度完复活节假期回来,一推开园子的小铁门,迎面便看到那架怒放的紫藤,像是一帘淡紫色的花瀑,从楼顶倾泻而下。从屋里推开窗,入目便是一框烂漫的紫,明媚的绿,淡远的蓝。一会儿听到一只蜜蜂嗡嗡飞绕耳边,真是“坐久不知香在室”。这盛放的紫藤引来一拨又一拨游人,虽不见人影,却不时听到窗外的谈笑声。清风吹开门扉,流动的空气送来一阵醉人的花香。第二日台阶上开始有零落的干枯的花瓣,浅红褐色的新叶也愈发多起来。四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整座老楼便都氤氲在这蔓紫藤梦幻的淡紫色花影里,整个楼道也都飘荡着紫藤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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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次第繁花

还有好些植物在四月迎来盛花期,譬如百合科的铃兰、垂花虎眼万年青、花格贝母和葡萄风信子,报春花科的黄花九轮草,罂粟科的荷包牡丹与白屈菜,菊科的款冬与蒲公英,还有灌木里的香茶藨子与红花醋栗……不胜枚举。

 

#百合科

垂花虎眼万年青(Ornithogalum nutans)英文名叫Drooping Star of Bethlehem,直译为“低垂的伯利恒之星”,极富诗意的名字。我是在3月的最末一天第一次见到这种小花的,别在花葶上的白花朵背面都有好看的灰绿色。4月8日,垂花虎眼万年青的白花成片地开起来,一直持续到四月中下旬。铃兰的白色小铃铛也是从月初挂到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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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1日,博士后Basti在园子里采花作植物分类课的教学材料。蓝色的小桶里看到黄花九轮草、葡萄风信子、垂花虎眼万年青,还有一朵花格贝母(Fritillaria meleagris),紫红的花被片上有白色的格纹。后来还看到淡黄的,花被片上也没有格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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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九轮草

黄花九轮草(Primula veris)叶子跟同属的欧洲报春极像,花葶却高出地面许多,有十来公分;花期也比欧洲报春晚,从三月末开始,而后贯穿整个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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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罂粟科

晴日的傍晚,空气里有微微蒸腾的暖意。太阳还没有落下去,古旧的光影洒落在街道上。人家的阳台上挂着一盆三色堇,一只彩色的塑料风车在缓缓地转动。回来时看到路边花园里挑起的一串荷包牡丹(Lamprocapnos spectablis),,一颗颗有如桃心形的小包,是娇羞的玫红色。一旁还有一株矮小的山茶,冷艳的大朵红花别在枝上(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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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4月8日),在路上看到白屈菜(Chelidonium majus)的小黄花。白屈菜亦属罂粟科,若是折断其茎叶,便有黄色汁液流出,而这特殊的颜色也提醒着人们它的毒性。在中国,就有些地方把它叫做断肠草。然而也因为它所含的多种生物碱既有毒又能药用,所以它也是一味中草药,亦可用作农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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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同为罂粟科的紫堇(Corydalis cava)花朵几乎已经落完了,花序上别着一颗颗青绿的细长蒴果。而第一次见到白屈菜的长角果,则要等到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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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藨子

也是在4月4日,在园子里看到新开的香茶藨子。再过两日,路边遇到开得正盛的红花醋栗(Ribes sanguineum)。也是一种茶藨子,玫红色的花朵,开得热闹又烂漫。茶藨子属的花朵其实暗藏玄机,萼片呈花瓣状,而真正的花瓣是花心里那小小的白色的五瓣。这一天早晨起来,窗外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是入春以来第一场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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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柳

四月的第一个周末,是晴光明媚的两日,也是让人坐不住的春光,即便只是漫无目的的游荡。一树一树粉红、淡白的樱花,晚樱也开了。空气里弥漫着十大功劳的花香。郁金香大朵大朵地开,到处现出蒲公英金色的小太阳;河边的草地上,那些散落的金色小朵却是榕叶毛茛。鹅黄的垂柳一树树蓬勃葱茏,低垂的枝条在风里轻轻摇荡。槭树枝头点点黄绿,衬着淡蓝的天空,以及天际漂浮的淡淡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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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第繁花

4月8日,最妙的是见到几枝新开的款冬(Tussilago farfara)呀。金黄的花朵孤零零地从地面抽出来,而根状茎横生地下、所以心形的叶子却在十公分开外的地方。花朵外围的舌状花是细碎的丝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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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2日,快到中午,阴沉的天空里忽然下起了一阵急促的雪籽。园丁们却似乎丝毫不曾受到影响,翻土的人依旧弯着腰,推独轮车的人脚步也一点不慌乱。几分钟后,一切又回复平静。年轻的园丁依旧蹲在地上,不紧不慢地拔草间苗。中午时分,有一会儿窗外竟飘起了雪花,不过只片刻的功夫便消歇了。

4月16日,满园鸟鸣,一窗晴翠,园子里的紫荆(Cercis chinensis)盛开。从未见过这样高大的紫荆,碗口粗的四五棵,几乎都有七八米高。抬头望去,蓝天底下缀着点点烂漫的樱花粉。一旁也有两三米高的小树,枝上发出黄褐色的心形嫩叶。

 

蒲公英的种子开始成熟。砖石缝里,便看到一朵朵乳白色的圆球。再往后,某一段街道上,空气里飘起飞舞的杨絮,午后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倦慵起来。樱桃月桂(或叫桂樱)整树整树地开起来,繁密的花朵一串一串,花蕊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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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节假期去了一趟汉堡(Hamburg)。蓝天晴光之下,灿黄的油菜花一地一地地铺开去,高大的白色风车缓缓转动。粉的、白的樱花和李花一树一树地开,路边有玉兰的花瓣洒落一地,新绿的欧洲七叶树掩映在屋舍与马路边。尚未发叶的枯树上,结着一球一球墨绿的白果槲寄生(Viscum album)。车行德国,几乎没有哪一次不曾见到槲寄生。后来在汉堡坐轮渡游览港口时,在河边的树上也见到零星的几团。汉堡虽然位置偏北,物候却比哈勒要早些,也许是前者靠海的缘故。红栎(Quercus rubra)新叶初展,街头的樱桃月桂开得正盛,欧洲水青冈散开一树一树暗红或新绿的叶,晚樱也快要开过了。

4月21日,一回哈勒,便看到欧洲七叶树(Aesculus hippocastanum)枝头初开的白色小花。几天后,到处的七叶树都舒展着大叶子,枝头也都举起小塔似的花序来。这种优雅的大树如今在欧洲随处可见,最早却是来自巴尔干半岛,十六世纪后才开始在全欧广泛引种。

后来还见到几株开粉色花的红花七叶树(Aesculus × carne),是欧洲七叶树与北美红花七叶树(A. pavia)的人工杂交种。

路边的小花园里,紫丁香热热闹闹地开起来。每日里走的家门口的路,忽然间就花香飘荡了。草地上到处开起石蚕叶婆婆纳(Veronica chamaedrys)的深蓝小花,比起阿拉伯婆婆纳,石蚕叶婆婆纳花朵更繁密,也更多几分优雅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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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墙缝里长出的一丛蔓长春花(Vinca major),虽然花叶稀疏,却极具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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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的天幕下,四翅银钟花(Halesia carolina)开起一树浪漫轻盈的白花,新绿的叶点缀其间,加上凌乱如墨线的枝条,使人如临画境。一个星期后花朵已零落在泥土路上,望过去犹如一地白雪。

4月23日,彩色的桂竹香(Cheiranthus cheiri)热热闹闹地开满了狭长的花圃,明艳的红、橙、黄,素雅的白、粉、紫。叶片狭长,是十字花科的多年生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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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一趟温室,有挂起的一盆盆猪笼草,筒状的捕虫器是连在叶尖上的。还有象耳泽泻(Echinodorus cordifolius)清新的三瓣小白花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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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和暖起来,温室里的好些植物便连盆挪到了室外。比如那有艳丽花朵的鹤望兰(Strelitzia reginae),红橙黄蓝紫几色拼成的花朵,像极了一只优雅的有长喙与冠毛的鸟儿。也许正因此,鹤望兰也有“天堂鸟”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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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5日,珙桐开了满树白花,雪白的两三叶苞片,当中是一团紫黑色的花序。花序朝下,可以清晰地看到白苞片上的叶脉。我在想,但凡见过珙桐开花的人,也许都会想到一个词,那便是“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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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还见到另一种第三纪孑遗的古老物种——连香树(Cercidiphyllum japonicum)。连香树有着对生的心形叶片,像银杏一样也有长短枝之分。连香树原本分布于中国和日本,然而这片园子里就种着好几棵,上周末在汉堡的街头也曾见到。

 

意大利疆南星(Arum italicum)长出佛焰苞来,淡绿色的大苞片,中间裹着褐色的肉穗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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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忍冬科的小灌木也一丛丛开起花来,粉红的或是金银两色的。槭树都挂起黄绿的翅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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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最后一天,冬菟葵成片地枯黄着,而二月里这小草花曾开出一片片灿黄的花海。这时候植株已长到十多厘米高,像圆衣领的大苞片上结着成熟开裂的六瓣荚果,也有四瓣或五瓣的。种子是浅淡的黄绿色,直径约1毫米,每个豆荚里大概有四五颗,好些都已经裂开散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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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的晴光,偶一抬头,才发现槐树的枝梢上已浮满嫩叶。傍晚回来时,后院里的毛泡桐正是满树繁花。

4、鸟兽

4月2日,Amanda说,温室那边的水池里有蝾螈出没了。

4月4日 ,园中的小池子里来了一对绿头鸭。公鸭在水上慢吞吞地游,母鸭在岸边休憩,头扭过去埋在背后的羽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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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9日,有一只大山雀(Parus major,英文名Great Tit)停在紫藤的枯枝上,黄绿与灰黑的羽毛,面颊上有一大块白斑。园子里清晰地响着它们的鸣声,“tititi——”,“tititi——”,细弱却清脆如铃音。Adrian指着老楼的墙脚让我们看,原来是有大山雀在一米高左右的墙洞里筑巢。好一会儿,只见一只大山雀来来回回地飞进飞出,也许是在给洞里的雏鸟喂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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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狸鼠

4月13日,来哈勒半年之后,终于见到了大家说过许多回的Nutria(海狸鼠)。那时我正沿着河岸往南走,感叹着这春日河岸的别样生机——草已返青,林立的树木尚在萌动之中,河水倒映着青草与树木细长如墨线的枝干;一不小心便瞥见了这在水面游动的小生灵。褐色的皮毛,体长三四十公分,正半仰着头,在离河岸一米开外的地方,一路往南游去,身体划开两道长长的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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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一路跟着它走。有时河岸边没有小树灌丛,我就可以靠近水边,看到它也靠了岸,两只小手急促地拍打着胸脯,而后又抹抹脸,捋一捋胡须。片刻的停歇,它又回到水里,拖着细长的尾巴。这小生灵继续往南游去,就这么游一会儿,靠岸休息一会儿,偶尔也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一直到河道上一道水闸拦住了它的去路,它这才又上岸。除了例行的拍打,这回它还东张西望地找起了食物。没多久,它下水游到了河对岸,在水闸边的水泥坪上停留了一小会儿,在河坡的梯子下嗅来嗅去。很快它又下水了,这一回,却是头也不回地往回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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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听好几个人说,人们可以在河岸边给它们喂食,所以这河里的Nutria都体格肥大。快离开河边的时候,在最后一道有着细栅栏的桥上,我看到另一只Nutria,正穿过桥洞往北游去。有一位母亲指着它给孩子看,“Da! Nutria!”

东德小城的诗意栖居——社区花园Kleingarten

四月初的时候,Adrian邀请我们去他在城南租的小花园。这才知道,原来在哈勒,人们可以用极低的价格在城郊租一块自己的小花园。Maria说,她的花园一年花费大约一百欧,包括水电和保险。德语里这种社区花园叫Kleingarten,意为小花园,其历史可追溯到19世纪后期,当时是物资匮乏的年代里人们用以自给自足的菜地兼花园。一直到社会高度发达的今天,德国的大小城市依旧给这些小花园留有足够的位置(譬如在哈勒,城东与城南就各有一片社区花园),而且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加入其中。全德国大约有一百万个这样的小花园;8200万人口中,大约有500万人在租用它们。这些花园主要由德国花园友人联合会(BDG)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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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城中心的植物园到Adrian的小花园,不过十多分钟的车程,平时周末他多骑自行车过来。圈起来的一大片土地,从小铁门进去,便是用木栅栏隔开的一个个小花园。每个花园里有一间小木屋,用来存放农具。疏篱小径,鸟声喧闹,倒像是一片朴拙宁静的小村落。一路往里走,曲折之间,沿途都是精心伺弄的小花园。正是春光烂漫的时节,桃、李、樱花粉红成阵,连翘满枝灿黄。小草花也错落点缀,譬如风信子、庭南芥、黄水仙、绵枣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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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rian的花园去年刚租下来,所以尚是一片荒芜,篱墙颓圮,小屋破败。然而即便看似芜杂,里头的植物也远比我想象中的要丰富。荠菜的小白花开成一小片,二叶绵枣儿的蓝紫小花星星点点,还有一串串葡萄风信子。更细小的,有婆婆纳、繁缕和葶苈。园子当中,还有上一位主人留下来的一棵小枇杷树。四人各自不拘做点儿什么,Adrian修整屋顶,Amanda用锯子锯木头,Maria翻捡土里的树根,我帮着剪草。邻居的一位德国老太太刚好也过来,Adrian和Maria便和她隔着篱笆聊天,似乎在谈这小花园里尚未修好的水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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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快落山的时候,Adrian种下从家里带过来的几盆小花,我们便准备往回走。想到过两天便是三月初三上巳节,我便采了两把荠菜——故乡的风俗,三月初三这天是要吃荠菜煮鸡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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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曲折的篱间小路上往回走,夕阳的光淡淡的,风很轻。忽然想到,海德格尔所说的“诗意地栖居”,大抵如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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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采青

编辑/苹果大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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