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紫藤花香、牡丹花开、黄刺玫烂烂漫漫的时侯,我就开始惦记南园的花草。犹记两年前的暮春四月,我跟一些学生、朋友聚在南园,做了小草地读书会,那次选的书是涂昕的《采绿》。分享讨论之后大家一起漫步园中,观花识树:看文冠果花瓣基部的颜色由黄转橙,盛极而衰时又变成红色;煦暖的阳光下,被华丁香的浓香熏得几乎晕眩。那实在是个太美好的午后。
四月的自然笔记茶聊也定在南园,请自源和余天一主讲,还有游园的节目安排,我看到消息以后立刻就去报名了。自源现在中科院植物研究所读研,在南园已经度过了六年多的时光,介绍南园的四季草木,真是非他莫属的话题。我想起去年秋天沾此情的光,找他带我们逛植物园。此情密集发问,语速很快,自源则有问必答,除此之外却无二话,只是默默地走着。此情后来感慨,这是一个静得下心来做研究的人。余天一要讲北京的植物专类园,介绍赏梅、海棠、樱花、牡丹、月季的最佳去处。说到余天一的名字,总会记起有年假期回家,发现妈妈找出了一堆《博物》的旧杂志,临摹上面的植物绘画,她跟我说,余天一画得最好。
周日很快来临,早几天我已问过大只是否要去,说这次茶聊主要是讲一些花花草草,他坚定地点点头,还问小余去不去。之前已经带他去过年会和一次茶聊,为此特意给他注册了自然笔记的成员。我知道他最惦记的其实是自然收集物的交换环节,这个家伙颇有点恋物,矿石、贝壳、橡实松果,都乐此不疲地积攒。午饭后我们坐上698路,直奔南园。从西门进去,一路经过牡丹园、宿根园,很快走到植物研究所的标本馆。
听自源分享南园草木的知识,最欣赏的就是他用自己精心拍摄的照片来说明植物的特点。他也说过这类照片的拍摄受到博物图书《怎样观察一棵树》的启发,在那本书中,摄影家卢埃林以不同焦点就同一对象拍摄多张照片,再用专为显微镜操作设计的软件将它们合成为一张,结果就是,这些我们自以为熟知的植物照片,成为具有纤毫毕现的细节的崭新形象,令人惊叹震动。自源也采用类似的技术拍摄了一系列树、花和种子的照片,而他的观察更为细致深入。于是我们得以见到一枚日本七叶树的顶芽,芽鳞片是如何一片片打开、反折,如香蕉皮一般垂落,幼叶如何从紧裹到展开;一朵望春玉兰初开时雌蕊如何打开,雄蕊如何收拢,待及盛开,雌蕊又合拢,雄蕊又打开,雌雄蕊不同步成熟的节奏避免了自花授粉。这真是难得一见的植物的私密生活,空错更有一句好笑的总结:欣赏植物大多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自源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如果自源能围绕这个传粉机制的主题拍摄一组组植物的照片,出一本书,那该多棒啊!虽然不是编辑,我却总是喜欢为自己欣赏的作者们设想未来。
听余天一介绍梅、樱、海棠和月季的繁多品种,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对植物性状的描述非常细致有趣,且对品种渊源历史如数家珍。“杏梅是洗衣粉味的,真梅是香蕉味”,“彼岸是一个日本节气,彼岸系樱花呈柔美的浅粉色”,“华盛顿的樱花其实是20世纪30年代一个美国苗圃培育的染井吉野实生苗,被起了一个日文名 ‘Akebono’(黎明),由于颜色比染井吉野更粉嫩而大受欢迎,现在华盛顿种的最多的就是这种;最有意思的是它又被引种回日本,传回日本以后还有了一个假名的名字,念出来就是Amelika(亚美利加)”,“樱花越开花心颜色越深,从基部开始红色晕染花瓣,日本称为‘化妆现象’”,“苔蔷薇的名字是因为花蕾上的腺毛像苔藓”。我听得不亦乐乎,大概因为自己也有点小小的考据癖。
他还提到圆明园荷花基地有一种中美杂交莲,是中国莲和美洲黄莲杂交而成。原来莲属只有两种,我想起在美国先后呆的两年,总是感叹夏天看不到莲花,后来读了18世纪宾州植物学家威廉·巴特拉姆的游记,才知西部没有,巴特拉姆所绘的那幅著名的美国黄莲(American Lotus, Nelumbo Lutea),是他在佛罗里达发现的。我永远记得第一次看到那幅博物绘画的惊喜:原来美国也有莲花。
这些年深感幸运和幸福,在对植物的了解逐渐增多的同时,又能借自然笔记小组线下活动的契机,结识专家和植物达人。可惜这一次大只收获了诸多自然收集物后就急着回去,说作业还没有写完。我没能随小组的朋友在自源的带领下,细细看一回文冠果和秤锤树开花,心里不是不遗憾的。留待下一个春天,再聚南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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