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深浅史地
洪堡从来没有涉足过阿拉斯加,但我的整个德纳利国家公园之旅,洪堡却是如影随形的。
在德纳利的三天,自其“变”者而观之,便是能够充分领略洪堡思想的一场生态之旅。
【一】200年前用足迹丈量世界的博物学家
亚历山大-冯-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曾经是两个世纪前最负盛名的科学家,迄今,地球上以洪堡命名的各类事物不胜枚举——洪堡洋流(即秘鲁寒流);洪堡猴(两种)、洪堡蜗牛、洪堡企鹅等100多种动物;洪堡百合等300多种植物;星散各处的洪堡市、县、区、路;公共设施如洪堡图书馆、洪堡公园;大、中、小学、幼儿园(比如我家附近就有一所洪堡高中),甚至月球上的环形山、宇宙里的小行星(两颗,一颗叫亚历山大,一颗叫洪堡)——数量远远超过任何一个历史名人。
这位与拿破仑同一年出生的普鲁士贵族,与拿破仑用军队远征给地图上色却也留下血迹斑斑不同,洪堡终其一生,用自己的双脚和当时最先进的测绘仪器丈量了他所能及的世界。欧洲、南美洲、北美洲、东欧和北亚的西伯利亚地区,都曾留下他瘦削挺拔的身影和轻快急促的脚步——是的,因为保持运动和精力充沛,洪堡一生不曾发虚胖,近60岁踏上前往西伯利亚的旅程,同行的人们发现他的脚力竟超过团队里大部分年轻人。洪堡终年89岁,据说他临终的最后一句话是“阳光是如此壮丽,仿佛召唤地球前往天堂。”(“How grand these rays! They seem to beckon earth to heaven.”)
图:洪堡油画像 。肖像画作者为Joseph Karl Steiler,图片来自Wikimedia, Public Domain
【二】漂泊的灵魂与博爱闪光的心
洪堡有一颗向往自由和漂泊的灵魂。
洪堡幼年父亲去世,他和哥哥威廉-洪堡由严厉而保守的母亲抚养成人(威廉-洪堡日后成为著名的语言学家和教育家)。与他沉静而浸心课堂的哥哥完全相反,幼年的亚历山大-洪堡就显现出强烈探索自然的热忱和禀赋,他的衣服兜里总是揣满了各类石头、花花草草、昆虫甚至蜥蜴,他回到家会把收集的样本分类标签,家人送他昵称“小药剂师”(the little apothecary),但在老师授课的讲堂里,洪堡完全坐不住,总是忍不住走神而向往着外部的世界。
洪堡在弗莱堡矿业学校(Freiburg School of Mines)修读了地质学,之后成为矿业部的一名矿区检察员(mine inspector),他业务能力超群,到岗第一年,他所在的矿区金矿产量就超过了之前的8年。然而洪堡的心不会局限于此,他仅仅是暂时遵循了母亲对于稳定职业的诉求,1796年,洪堡的母亲去世,洪堡继承了一笔巨额的遗产,他当即辞去公职,开始筹划自己心心念念的旅行考察。
洪堡的地质学专业为他阅读地球这本大书储备了丰富的知识和技术基础,又因为他的地质学和采矿业专业背景,西班牙政府认为洪堡可以帮忙在南美洲殖民地找矿,1799年,西班牙爽快而慷慨地给予洪堡在所有西班牙南美殖民地畅通无阻的护照。
图:弗莱堡矿业学校,今为弗莱堡矿业及技术大学。图片来自网络
然而洪堡有一颗博爱闪光的心和深邃的科学愿景。
早在矿业学校期间,他就因为同情矿工恶劣的工作环境而自己出资开设矿工学校,免费给矿工进行职业技能和劳动保护的培训,并积极奔走筹措资金,为因伤致死致残的矿工提供一定的经济抚恤。
洪堡认为科学知识有利人类,应当供公众分享,而不是掌握在一小撮人手中,因此不顾西班牙官方的压力,他向公众大量发表了自己在南美洲的实地测量数据和观察发现。英国政府“明智”地预见到洪堡这种无私行为对自己统治和霸权的威胁,在南美成为选项之前,洪堡曾求助英国政府要求前往英国在印度和远东地区殖民地进行地理考察,英国坚定地否决了洪堡的请求。
洪堡的找矿技能在近三十年后,又为他赢得了沙皇尼古拉一世向他发来的前往沙俄远行考察的邀请函,在沙俄期间,洪堡不得不应付找矿任务,但却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科学考察上。
洪堡人生的最后一部作品,是包罗万象的科学巨著五卷本《宇宙》(Cosmos),由于卷帙浩繁,文字编辑和配图工作量大,最后一卷直到他身后才发表,在书中(也在他毕生为公众开设的无数公益演讲中),他一直致力于阐释贯穿于自然万象多样性中的内在统一性(unity in diversity),并且宣扬自然界各系统环环相扣、互相影响的生态学思想,远远超越了他的时代。
【三】一票难求的德纳利公园穿梭车
我们在德纳利,举目四望,处处都能看到洪堡所说的“统一性”——山地垂直气候和自然带的层层递进;同一位置不同季节和一天内不同时段的干湿变化;位于同一个区域的岩石大体构成的一致性与由于冰川搬运而导致部分“异类”岩石的混入,如此种种。虽然洪堡已经长眠近200年,他发现、记录、总结以至于到如今已成为“常识”的科学结论、对全球气候变化的预测、对人类活动对生态系统威胁的隐忧,都充满了远见卓识。
德纳利公园的入口在山区的东侧,大巴和私家车都从这个入口进入,之后有92英里的西向公路,前往山区深处,但公路只有头15英里是平整的沥青路,其余都是粗糙的砾石路,车轮轧过,尘土飞扬。过了Mile 15的标记,有一座桥横跨河上,设有岗哨,私家车到这里就为止了,只有公园自己的穿梭车(Transit Bus)和导游车(Tour Bus)才能走完剩下的路程。所有的攻略都一致推荐没有配备导游的穿梭车,因为不仅票价相对经济,还可以凭当天的票在各站点自由上落,欣赏完风景再搭后一辆有空位的穿梭车到下一站即可。而导游车则不然,必须从头到尾跟随同一辆车,来去不自由,见到好的风景也只能匆匆别过。而穿梭车虽然只有司机而没有导游,大部分司机却也兴意盎然地给乘客介绍沿途风光,和导游车一样,遇到野生动物也会随时停下,因此穿梭车一票难求。事先已经了解到,因为国家公园员工人手不够,本年度只开放到达Mile 66的埃尔森游客中(Eielson Visitor Center)路线,不会覆盖92英里公路的全程。
到了德纳利,我们在小木屋放下行李后第一件事便是购买穿梭车车票,无奈网上已经搜索不到两张同时的车票,我们只好到游客中心隔壁的售票厅碰运气。售票的工作人员告诉我,我们在德纳利停留的的最后一个整天,她系统中总共还剩了两张票,一张是上午9:30,一张是中午12点。但是,她强烈建议我们把两张不同时段的票买下来,因为以往几乎每趟穿梭车都能空出机动座位,只要我们愿意早早到车站把自己的名字报给负责机动调剂的协调员,一旦出现有的车游客迟到误点、或决定先徒步几站再上车的情况,我们就可以坐他们空出的座位,从而保证穿梭车按点出发并尽量满员,而迟到的游客也可以之后坐上我们因为早走而空出的座位。我便毫不犹豫地买了这两张时段不一致的车票,放在衣服兜里,拉上拉链,再摸一下票是不是还在。我的票刚拿到手,车站售票厅就关门下班了。万幸!
图:穿梭车售票大厅的直饮水,水源地为德纳利山里的马蹄溪(Horseshoe Creek)
【四】进入德纳利山区深处
我们早上8:20就到达了穿梭车车站,首先找到机动协调员,发现我们是头两个需要安排机动座位的乘客,信心满满,因为还有40分钟才有9:00的车开出,我们便在车站周遭探索了一番。首先,发现车站的直饮水明确写着水源为山溪水,一尝,果然甘甜清冽。接着就到了咖啡屋和小卖铺,虽然食物和饮料选择余地很有限,且价格令人嗔目,大家依然排着长队购买所需,没办法,山区的停靠站都只有最基本的设施,终点预备折返处的埃尔森游客中心也仅有直饮水可以补给,未来8个小时来回程的干粮就指望我们包里能背多少了。
在我们热切的期盼中,机动协调员用喇叭喊了我们的名字。其实我们就在她旁边,猛地站起来,快速走到跟前,耐心地等待所有持这个时段车票的乘客都登上车坐定了,司机清点人数,发现有好几个空位,且已经过了9:00,于是招呼我们上车。我们上车坐定刚准备出发,就看到一家5口风尘仆仆地一路小跑把车拦停,让车门再度打开。司机说他们迟到了,因此不能把按规则准时报到的机动乘客赶下车,接着司机走下车,双方在车旁有一番交涉,考虑到他们一行有三个儿童,司机挪开本来不允许坐人的第一排座位上堆放的物品,匀出了更多的空间。他们5口上车坐定,穿梭车满员出发。
我们的座椅位于面对车头的左侧,车子进入园区后,我们大感庆幸,因为盘山公路贴右侧山体而建,所以坐在右侧座位的乘客在大部分路段都只能近距离欣赏修路劈开的山石,而我们左侧则视野开阔,眼前时而是河流和河滩,时而是草原或洼地,甚至路窄处偶尔在悬崖边上,好不刺激。
图:德纳利沿途云杉和灌木,远处是更茂密的云杉林
图:德纳利沿途云杉和灌木,背对远山
穿梭车经过的的海拔逐步升高,我们眼前原本云杉与阔叶木交错(山地针阔叶混交林带),车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后,就是清一色的云杉和其他针叶木了(山地暗针叶林带),再也找不到任何阔叶木的痕迹。行车大约4个小时并感觉耳朵鼓膜压力发生微小变化后,到达终点埃尔森游客中心,这里温度有明显下降,没有任何高大树木,仅有稀疏的灌木和大片的草甸(高山灌从草甸带),游客中心旁边有一个标记牌,写着海拔3,300’(约1,005m)。阿拉斯加到底是寒带,才到海拔一千多米,气候就不适宜高大树木生存了。埃尔森游客中心距离德纳利最高峰(20,310’,约6,190m)的水平距离仅有33英里,且地势空旷,高耸又白雪皑皑的德纳利峰(亚冰雪带和冰雪带)在没有云雾遮挡时清晰可见,但当天大部分时候都是被云雾遮住的,只有刚过正午时云雾倏散,她偶露真容。
图:德纳利沿途砾石山路转弯处
【五】洪堡的自然观,一路如影随形
之所以想起洪堡,是因为垂直气候、植被、气压递进变化的规律,正是洪堡发现并归纳的。他攀登了当时认为的世界最高峰、位于南美洲的钦博拉索山(Chimborazo,海拔6,268m),并保持这一登山记录30年。攀登期间,他体会了极寒和缺氧产生的幻觉,每一段“路”程都实地测量各项数据(“路”我打了引号,因为他登的山人迹罕至,根本没有路)。日后,他制作出了该山垂直截面数据的示意图和配图解释——著名的Naturgemalde(“自然之图”),便是对这些现象规律的图示总结。因为崇敬洪堡,我的卧室里就悬挂着一幅海报大小的“自然之图”,就像小孩子卧室贴了明星画报一样。如今,洪堡的这些观念已经成为了中学地理课本里的我们顺手拈来的基本知识点。而他自己,则是从无到有,通过不辞劳苦的测量获得一手数据,去粗取精,归纳出不同地理位置的内在同一性,在他寻求自然多样性中的统一性的指导思想下,得出了这些我们如今奉为圭臬的科学结论。
图:洪堡自然之图(Naturgemalde) 。图片来自Wikimedia, Public Domain
等温图、等高线、等压线,这些如今研究地理和气象的基本参考工具,也是从洪堡开始。他虽然每一次测量都是从微观和具体着手,却始终不曾把地球视作彼此割裂的部分,而是作为有机整体来研究,才会想到把不同位置的类似数据用线连为一体,从而为研究自然提供了崭新的整体性思路。我有时在想,洪堡的这种思维也许部分得益于他地质学的背景,在地质勘探中,往往需要关注呈规律出现的几类岩层作为找矿的指示标记,而洪堡可能把这种找规律的思路延伸到了他对自然研究的方方面面,但话说回来,洪堡之前千千万万的找矿专家并没有率先走洪堡研究自然的路子。毫无疑问,洪堡这样在当时显得清奇的脑回路,是时代的先声。
原本以为乘坐穿梭车,忍受校巴式硬座椅在砾石按摩路颠簸一天,主要是为了观看沿途偶遇的野生动物,最终却发现,邂逅野生动物固然让人眼前一亮,真正深深镌刻心中的却是德纳利糙砺蛮荒的地质形态和瞬息万变的风云雾雨。
图:德纳利河滩
穿梭车一路上看到了在干涸河滩的灌木旁避暑的驯鹿(caribou)、身形巨大在公路旁招摇而过驼鹿(moose)、头顶滑翔的白头鹰和高处的鹰巢,听同车的人说看到了黑熊(black bear),但我们大部分人都没找到,远远看到一只(推测为母)成年棕熊(grizzly bear)带着两只小熊宝宝觅食,又看到一只体型略大的独行棕熊(推测为公)。虽然是在野外看到这些动物,但因为毕竟有穿梭车坚硬外壳的保护,在车上看动物更有一种野生动物园的感觉,体会不到完全暴露在自然状态下的作为人的脆弱感。反而下车后,在埃尔森游客中心,看到数量众多的地松鼠(ground squirrel)在游客脚边穿梭觅食,有一种终于亲近野外的感觉。
在车上坐着,想起洪堡,觉得我们实在是太菜了。难以想象洪堡一行人在南美丛林被美洲豹(jaguar)跟踪是怎样的瘆人感。但又转念一想,相比洪堡的某些科学探索产生的(其他动物的)代价,我们却是更为人畜无害的。在奥里诺科河(Orinoco River),洪堡想捉几条电鳗(electric eel)做样本,但电鳗隐藏得很好又有通电的绝杀技,很难得手,土著人建议把马匹放入电鳗容易失去屏障的水浅处,让马踩淤泥和水致使电鳗受惊扰,他们果然捕获了电鳗,然而受惊的电鳗把几匹马电翻导致马溺水身亡,却也是无辜马匹付出的生命代价。
图:棕熊近景
图:棕熊远景
【六】跟随公园护林员远足
在德纳利国家公园,由护林员带领的远足项目(ranger-led hikes),有着极大的教育意义。这类远足项目对公众免费,固定时间集结,不定期推出不同主题。护林员一路对沿途的地貌和动植物进行讲解。由于之前做了功课,我们得以参加两个这样的远足项目,很遗憾据说往年的远足项目走得更远,主题也更丰富,今年因为公园人手不够和疫情影响,只推出了短距离的项目,并且有15人左右的人数限制。
重点讲一下我们在穿梭车终点埃尔森游客中心参加的护林员远足项目,主题是“变化”,而且仅有我们俩报名,队伍小而精,于是和护林员就这样一路聊天一路走。还没走多远,护林员指着一个灌木丛顶上被动物牙齿咬噬的痕迹问:“你们觉得是什么动物吃了这里的灌木?”我们一看灌木丛顶部有我们的肩膀高,首先就猜测是驼鹿,因为它是食草动物而且身材高大。护林员说:“不对,这里海拔高而且没有树木,不是驼鹿的栖息地。”我们又猜是驯鹿,她说也不对,驯鹿的主要食物是一种白色的地衣(lichen),她还在地上找到一小块地衣给我看。我们猜了一圈能想到的哺乳动物,她才公布答案:“是雪鞋兔(snowshoe hare)。”我们大为吃惊,这么小的兔子,怎么能够得着灌木的顶端呢?护林员解释说,这正是为什么我把这一个问题作为此行的开场,我们的主题是“变化”,一路上我们要留心各种变化产生的迹象。现在我们看到这一株灌木是肩高,但初春冰雪初融,仅仅顶上的灌木因为雪化而露出来,当时地面因为积雪而抬高,饿了一个冬天的兔子可以通过积雪轻易地爬到现在灌木顶端的位置,这就是变化。我们恍然大悟。
我们到了一处高而空旷处,她停下来让我们自己观察指出眼前能见到的变化痕迹,我立马留意到位于我左侧(埃尔森游客中心东南侧)有一个巨大的山谷,谷底平削宽阔,于是我说,这是一个U型谷,不是流水劈开,而是冰川作用的结果,现在我们看不到始作俑者冰川,但可以看到这座冰川谷变化至今的形态。护林员说没错,然后指着远处一座山告诉我们,冰川已经退到了那个位置。同行的小麦低头一看,草地上有几个二三十公分的洞口,他问护林员:“这些洞,看分布和方向是地松鼠的窝,但怎么会这么大,完全不隐蔽?”护林员说,你说得没错,这就是它们的洞穴,也是一个“变化”的迹象,它们的洞口原本很小,但在不久以前,觅食的棕熊把这些洞口扒开,试图捉在地下藏匿的地松鼠,因此洞口有了这样被扰动的痕迹。我再仔细定睛一看,果然蓬松的土上隐约有熊爪印的痕迹。
图:不怕人的地松鼠
接下来不到一个小时的行程里,我们又捕捉了一些变化的痕迹,护林员为我们辨认了一些花草和昆虫,并指出一种叫做蓝钟(blue bell)的雪青色小花可以食用,背包客和小动物都可以作为食物补给。我们跟着她掐下一朵,放在嘴里嚼了嚼,有一种嚼茶叶的清香,但又想,这么小的花,要是真的用来充饥,恐怕边吃边找就更饿了吧,竟然衍生出对驼鹿、棕熊这样个头的哺乳动物的同情——要维持这么庞大机器的运转,的确是要通过消耗更多能量觅食来补充能量啊,作为能随时在超市觅食的人类,我们是多么幸运。
这段远足,护林员反复强化的概念就是“瞬间”,我们眼前看到的德纳利,仅仅是现在这一瞬间的模样,自然一直在宏观和微观地变化着。我们在阿拉斯加期间实际上夏至刚过,太阳午夜之后才落山,凌晨三、四点又升起,按道理在漫长的白天并没有机会领略多少明暗的变化。但在德纳利这几天,因为有山地拦截水汽,时不时就会阴沉下来,下一阵小雨,或是吹一股湿润的冷风,然后又倏尔放晴,太阳直直地炙烤没有涂够防晒霜的皮肤。欧阳修那句“若夫日出而林菲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放到这里也颇为应景。
图:莱利溪(Riley Creek)
图:德纳利的吊桥,通过狗拉雪橇把建筑材料运到这里
护林员边给我们讲解,会时不时转过头看一看公路方向,我们好奇地问她为什么。她说,如果公路上的车停下来,大概率在给偶遇的熊拍照,如果公路那里能看到熊,那么我们离熊就不远了,需要随时准备撤退。这下才突然又想起来,我们是在野外,而且是在野外徒步行走,需要像其他野生动物一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止天敌的闯入。作为人类,仰赖文明的积淀,在食物链顶端久了,有时候野外生存这根弦上得不够紧。摸摸腰上挂的防熊喷雾,还好,还在。
返途路上我们疲劳而饥饿,但这也是旅行体验的一部分,调动除了视觉之外的感官,还可能因为一段偶然的际遇而激发新的思路。因为带上了“变化”的眼镜,随着穿梭车驶过来时已经熟悉的景致,又觉得景色已经不同。我经过每一段来时的路,都告诉自己,它已经不完全是刚才来时的路了,穿梭车掀起的尘土和砾石已经重新排列,灌木的树叶也应该掉落了几片,太阳已经西斜,刚刚下过一阵过云雨,给桥下的河流注入了新的淡水,于是又想起洪堡和他关于自然各大系统有机互动的生态观——虽然在他的时代“生态”这个词和这个学科还没有出现。
穿梭车回到起点,我们下车准备觅食。再见,德纳利;再见,同行一路的洪堡。
图:德纳利高山草甸
【尾声】
洪堡的考察不是他一个人孤身完成的,与他同行一路同甘共苦的是法国植物学家埃梅-邦普兰(Aimee Bonpland),但邦普兰一直在洪堡巨大的光环下,作为“洪堡的旅行同伴”出现。还有许许多多留名和未留名的南美土著部落和本土居民为洪堡一行提供了向导、补给、社会调研等各方面的资源。因此,虽然洪堡是这一壮举的主要发起人和践行人,他的故事则是一群人的故事。
纵然洪堡生前所到之处总是不乏拥趸,200年前民众和精英对他的共同追捧逐渐随着那个时代而落幕,200年后的今天,在德语文化圈和科学界之外,几乎很少有人还记得洪堡。不过这一切也许洪堡早就预料到并且看破了。正如洪堡自己对科学发现的调侃所言:
“科学发现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人们否认这一发现是事实;第二阶段,人们否认这一发现很重要;第三阶段,人们把这一发现归功于错误的人。”
(“There are three stages of scientific discovery: first people deny it is true; then they deny it is important; finally they credit the wrong per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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