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我还经常做一个相同的梦,高大的榄仁树上,小小的我靠着光滑的枝丫睡着了,头慢慢从枝干上滑了出去,身体倒吊在树上,但脚紧紧勾着树,使我不坠到地上。我像一只蝙蝠一样静静睡着,有风吹过,身体跟随着摆动。树下路过一个陌生人,冲着我高喊:“谁家的孩子,挂在树上睡着了,别掉下来。”我猛地一惊,坠落。一般到这个时候,就会从梦中惊醒,往往一头大汗,心跳不已。这源自于一件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榄仁树,是海南难得一见的落叶乔木。能长得高大粗壮,成年的榄仁树能长成一层层环绕平衡分布的树冠,主干笔挺光滑,远看像一把张开的油绿色大伞。它的叶片紧密互生,单片叶子像极了琵琶,所以从小我们就喊它琵琶树,小孩子哪分得清琵琶和枇杷,总傻傻认为枇杷止咳糖浆就是拿琵琶树的果做成的。一直到很大,我都对植物树上枇杷果的插图产生深深的怀疑,枇杷果怎么能是金黄色卵状的?
童年的记忆,几乎都和这种高大的树有着深切的联系。小学校园里,榄仁树成为了最主要的遮阴树,它宽大浓密的树冠给我们遮挡着炎炎烈日。在树下,一般围上一个水泥台,学生们可以直接坐着、躺着。小女孩在树下跳绳、跳房子,小男孩则弹玻璃球、拍公仔牌。我不喜欢跳绳,跳房子又因为跳得太好没太多人愿意跟我玩。男孩子的游戏我又惨和不进去,在水泥台子上转圈圈成了我的最爱。
围绕着这棵,我发现了许多宝藏,操场边上这棵最老的榄仁树需要我们小孩五六个人才抱得拢,它的树皮已经不像其它年轻的树一般光滑而布满了沟壑,树皮上还凸起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点,苍老布满全身。在它的沟壑里我看到了树的眼泪,透明的黄色粘液,刚发现时用手摸还能带出丝来,等过了一天再去看就已经跟学校门口卖的牛皮糖一样有弹性,再等个几天就完全凝固,成为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有时候“宝石”中间还裹着一小只蚂蚁!自从发现这个宝藏之后我总担心别的同学也会发现,会抢走这些我愿意花时间等待的自然珍宝。每次课下去观察的时候总要假装不经意坐到树下的水泥台子上。
“年高,一起跳绳吧,我们今天不玩高的。”小伙伴在招呼我。
“不了,我不跳,老踩绳,我看书等你们。”装模作样掏出一本书晃了晃。其他人都相信了,开始玩起来。
当我觉得大家都已经无视我的存在之后会慢慢靠近树,假装靠在树上。一般没人愿意靠着树,因为总有许多的蚂蚁和毛虫趴在上面,然后仔细观察着我那不为人知的秘密。每当树的“眼泪”凝成为了“宝石”,我就会把它揪下来放入一个透明的塑料盒子里,这个盒子是妈妈耳环的盒子,好不容易才央求她给了我,正适合用来装宝贝。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把榄仁树当成了我最亲密的伙伴之一,放学回家后也依然围着它打转。因为当时的家就在一所中学里,所以榄仁树当仁不让依然是最主要的行道树。但因为不够苍老,我并没有发现它们落下过“眼泪”,只是我也发现了别的有趣事情。
每年的十一、十二月份,寒假快到来的时候榄仁树就开始落叶,在它落叶之前会变成殷红或红紫色,然后毫无征兆就开始吧嗒往下掉。落叶的时候呆在树底下能听到咔嚓咔嚓叶子从书枝上断裂开的声音,而那一片片硕大的叶子需要飘一小会儿方能着陆。小小的我觉得过瘾透了,叶子红了!落叶了!秋天到了!那时候对自己在海南没有冬天这件事情一点不觉反常,总以为生活的地方也跟课本里写的一样,“秋天,叶子黄了,一片一片落下来。冬天,雪花飘了,白茫茫的大地上什么也没有。” 等不到有雪的冬天但至少我有落叶的秋天,这对那时候纯真无知的我来说是一件大事。
可我又发现,每当树上的叶子没落完,新的芽又长出来了。春节期间,这些鹅黄色带着青绿色的芽会伴随着春雨越长越大,一个星期过去,雨停了你在树下一看,树冠又往外伸展了一圈。
清明后,白色的穗状小花就悄悄在叶子的中间冒了出来,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但落花一地告诉你它们已经开过了。再不久就能看到一颗颗油绿锃亮的“枇杷果”挤成一团长在枝头,有些嘴馋的小孩没等它长成就开始敲落,沾一沾盐巴,啃一口,满嘴的苦涩,又“啐”一声,吐出一口绿色的唾沫。
等到台风过后,到树下就能见到一些发黄的饱满果实,这时候里面的仁儿就成为吃货们的理想天堂了。啃掉外皮和果肉,砸开硬壳,露出里面雪白的榄仁,轻轻挑出来,吃一口,清香爽脆,比花生还香甜。彼时,树下常看到砸榄仁留下的一滩滩暗黄色汁液。
我喜欢就和榄仁树亲近,观察它的一切。后来为了更方便我跟它亲近,也方便我藏匿我的宝贝,我开始爬树。家门口那棵榄仁树成为了我最喜欢呆的地方,榄仁树有个特点,下面的树干光滑笔直很难爬,当当你爬上去后就发现上面简直是天堂。一层树枝都是平着生长,满满长了一圈,可以坐着、躺着。我把我的透明小盒子和我的自制“香水”都装在一个袋子上,系到榄仁树的第三层树枝上。从下面看,根本发现不了上面有任何的东西。而我带了一本书就躺在第一层上看。人们路过也不会发现,摘果子吃的小朋友因为我也会帮助他们摘,对我感谢不已,更不会把我这个秘密告诉我家人。于是,某一天我在树上睡着了,发生了本文开头的那一段。
从树下掉下来后,奇迹般我没有受很严重的伤,但闻讯赶来的父母严令禁止我再爬任何的树。
虽然再没怎么爬树,但榄仁树那伞一般的样子和它曾经给我带来的欢乐一直被我牢牢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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