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地时光

野地时光(一)

我是去生活的,不是去昂贵的旅游和娇柔做作的野营。所带东西不多,背包,帐篷,睡袋,防潮垫,一个小锅,手电,刀具,打火机,一个萝卜,一把挂面,巧克力,方便面,一个塑料杯。

这是第一次,和北城,2013年5月18日,一早就上路,这次开车,初次尝试过一种单纯的,把自己完全交由大自然的生活,可总是无法避开我在另一个世界的文明产物。手脚已经习惯了使用和依赖这些物什,我被它们绑架了。就像我不得不依赖一个帐篷,我们的世界好像在做一项庞大的工程,就是让人不再依赖他自己,物质依赖经济,心灵依赖他们的文化,此生最大的事业就是摆脱,寻求自救,而且我愈来愈觉得他人的这种不怀好意的解救,根本就是短暂的,不负任何责任的。我恨透了帐篷一角上赫赫标明的制造商名称,产地,相比我更喜欢它关于组织结构的描述,至少这些丝绵尼仑要比厂商更忠实他们自己的本性,就连商人们自己都不得不对他们虔诚的研究让步。但今天我很得意,所带的每一件东西都发出了自由的呼喊,就连打火机都跃跃欲试的想点燃远方的柴禾,我的汽车终于在它报废之前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载着我呼呼冲向自由的方向,在加油站,我洋洋得意,加油的美女肯定会以为我要去另一个城市,谈笔报酬丰厚的买卖,或者去勾搭老情人,可是我会让他大跌眼镜的,但不必向她用最激情的言辞说明我的去意,让这箱汽油骄傲燃烧,让流进其它汽车的油料羡慕不已,让汽油冶炼商的营销数字里,对我这一笔消费的纪录一筹莫展。

和风习习,走在离开城市的道路上,只要离开城市,目的地就到了。只要离开城市,树就是树,风就是风,山就是山,可想走的再远些,时间尚早,纵然在除了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我都可以把自己安顿下来,纵然远方的事物和此处一样,可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应该把视线拉得更长,拉得越长,我就越清醒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就越能明白我和一滴水、一棵小草并没有比它们高大,神圣。这是我最大的收获。索性就让我这个被囚禁多时的鸟儿大胆抖抖它酸痛的羽翅。重新认识一下曾栖息的树枝,叫嚣的天空以及啜饮的河流。

我们在一个诗意的山脚扎下来,凤凰山,传说很久以前,一只凤凰在这里生活,放眼百里,数这座山高,山顶被四周的断崖包围,人很难上去,也许凤凰把巢穴做在这里,是由于它识破了人的险恶吧,到后来,凤凰飞走了,人们为了纪念它修了这座庙宇。这和成百上千的有关山名的传说大相径庭,你会轻易联想到孔雀山,杜鹃山,狮子山,麒麟山,鳌鼋山以及一切有关飞禽走兽的山名,古人对动物的崇拜让人钦敬,它们绝对不会自私的用自己的名字做山名,他们或许觉得自己微不足道,让他们尊崇的动物来命名,自己呢,宁愿耗时耗力,甚至耗尽生命来为这样一座山开凿,修建,祭祀。而我们现在,却绞尽脑汁的为自己立经修传,修祠建堂,给山更名,更不了名就树碑,在这座凤凰山上也有不少碑记。我想最先修建这座山庙的人才是可敬的,可却没有他们的名字,那笨重的石头和木橼我们都不曾碰触过,更不用说把它从山底扛到山上,想象当年烈日炎炎或者寒风凛冽,一大帮恳实的农民和工匠,怀着敬畏之心,火热地在这座山上爬上爬下,每一块砖都精心打磨,每一根木头都细心挑选,每一笔彩绘都汇聚了他毕生的诗情画意,每一尊塑像都浇铸了他们所有的感念和渴望,山庙落成,便一个个带着工具和愉悦回归田野,融进博大的泥土。

古人是极具诗意的群体,他们才是不朽的诗人。天地为纸,农具为笔,在波澜壮阔的自然里,顺着自然的纲领,书写无尽的才华,春耕秋收之余,呼风唤月,在一棵树下,在枝叶随意扭动的瞬间便激情涌动,随便捡拾一块石头,便要赋予它惊人的想象,即使一根枯掉的荒草,也能在它那鬼斧神工般的双手里飞舞成急欲翱翔的凤凰,抑或脱逃的小兽。

所有的历史都不停地丢给我们毫无用处的断壁残垣,让我们从中得到启示,但我们却毫无警觉之心,继续着历史的悲哀,总以为手里的摩天大楼会永世不倒,万古流芳,可永恒而被称之为美的东西,不是建筑,律法,名利。凡是此种都将被迅速埋葬或坍塌。历史已经证明的再清楚不过,布满在这片土地上模糊的遗址,城墙,我们的人类学家,考古家在这上面还没有学会真正的思考,他只是用自己简单的头脑推测,笨拙的铁铲挖掘,把古人用来剔牙的玉器举过头顶,大呼价值连城。他们认为,时间只是赋予了挖掘出的物件的价值,年代愈久,价值愈大,但这些物件只是在它的时代完成了它的使命,而作永久的沉眠,它并不想从地下跑出来和我们的楼房,珠宝,商品一比高下,所谓价值,都是野心家和征服者无耻的伎俩。看看那些映照在遗留物上人与自然无限接近的统一吧,看看他们对自然地虔诚。那惊心动魄的创造无不启示我们,停下来吧,去面对自然,去认识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对自己的认识越渺小,生命就越伟大。

没有在山腰上过夜,那里太平整,花草被水泥覆盖,一块约两千平米的地方,没有一点生机,一色的惨白,在这上面跌一跤肯定会皮开肉绽。低处的小树林是我们的最爱,一开始便看中了它,浓绿的树冠,远远望去相互依偎,互不阻挡,在树底下肯定有我要的荫凉,我们选择两棵树之间空出的位置,大自然永远为我们的栖息留足位置,她坚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他那里去,不论多长时间,她都愿意等待。而我们的城市却容不得一棵树。树底下厚厚的落叶层夹杂着新顶出的草芽,踩上去软软的,今夜我就睡在这上面,留下惬意的呼吸,这片小树林让我们居住的同时也慷慨的准备了大量的干树枝,供我们烧火造饭,搭好帐篷后,不用一会我就捡了一大堆。我搬了两块石头顺着风的方向摆好,这就是灶台了,将小锅一支,平平稳稳。只要将柴禾点燃,吃饭就没问题。我还再需要什么呢?除了把心敞开,让那一直向南吹的风也吹吹我的头发和胸膛,再还需要做什么呢?做什么都是徒劳,没有必要扫清落枝和树叶,也没必要锯下树杆围起栅栏,甚至没必要捻死爬在臂膀上的蚂蚁,那是在欢迎我呢,如果我结果了一个欢迎我的使者,我毫无疑问的要下地狱。

安顿下来,流了一身汗。我把原来使在勾心斗角上的劲,用在了拾柴禾和抱石头上,用在了新的创造和发现上,平生第一次觉得我的力气远离了沉重的负荷,来到无穷无尽的自然里,也开始变得取之不尽,甚至想要奔跑,想爬树,想翻过眼前的这座土丘,我的视线会随着我的奔跑,不断刷新出新的壮美。我的汗水不断地往外淌,汗水也想证明自己只想在我完全自主的时候奔涌而出,以前的流淌是无奈的,哭泣的。

树林里的静,是一种充满神秘的静,这神秘像一只撑开的翅膀,不断地昭示着那来自远方的力量,叶子的婆娑声,风过草地的沙沙声,甚至可以听到蚂蚁搬运食物时回家的步履声,这所有的声音聚集在同一时刻,如来自上帝的密语,最让人惊奇的是鸟叫,一只煽情的鸟,我叫不上它的名字,但它对我充满警惕,他肯定有众多惨死的同伴,以至于不再信任我这个人模人样的动物,但无法告诉他我愿意和它共同分享我暖和的帐篷和面条。它宁愿相信它踩在脚下的石头。我应该在此刻代表人类面对一只鸟儿死千万次,以恢复人的善良和爱。或许它早就抛却了仇恨,只是远远地离开我,一声一声的歌唱自己,那是怎样的喉咙,婉转的啼鸣一声接着一声,起先略显干燥,之后一下子找到了灵感,欢快的旋律四散开来,它永远不觉得这叫声多余,累了,就下河饮几口,得意地四下张望一会儿,轻轻一弹,即刻,便无影无踪。

整整一天,远处的布谷鸟,没有一刻停息的呼唤着“布谷,布谷”,它如何能准确无误的每年在春耕季节到来?一大早就提醒人们开始布谷吧,布谷吧,可如今,人们哪有谷子可布,卡车开过去了,“布谷,布谷”,拉沙的四轮车开过去了,“布谷,布谷”,远处开凿山峦的爆破声响了,“布谷,布谷”,河道里淘沙的柴油机发动了,“布谷,布谷”。悠长悠长的叫声,向东,向西,向北,向南,没有一声是雷同的,也没一声是低沉的,从不疲倦,仿佛是上帝的使者,它坚信人们终有一天会回归这片它呼唤的田野。我就是它唤来的第一个耕者,我没有谷子,但我会把自己当成谷子毫不迟疑地撒出。

离帐篷约五十米远的地方就是黄河,河对岸是山西省,黄河不知从何时起成了地域的界限,一直以来,黄河是我们的母亲河,她孜孜不倦用她的乳汁养育着两岸儿女,等儿女长大了,要分家了,说那就以母亲为界吧,至此,母亲成了孤家寡人,无依无靠。儿女们不仅没有呵护好他的母亲,而且还在不断的索取,挖沙,於坝,排污。我在河岸边,一处倒灌的浅水滩,静静地接受着风的抚摸,这涡水澄澈剔透,水底的沙褶清晰可见。停下来的水流才会这样清澈,只有不断奔涌的水流才浑浊不堪。黄河母亲早已用她的身体告诫我们,不要再做盲目的前行。水流稍稍一拐便向我们书写了人生的意义。此刻我应该接受一次神圣的洗礼,不是赎罪,这比印度恒河的洗礼更有价值,如果可能的话,我愿融化在这滩水里。我感觉到清凉的水已经完全肢解了我所有的负累。躺在沙滩上,滚烫的沙粒献出了它所有的热量,它微小的身躯以集群的方式想我提供热量,不论是脊背,屁股还是腿弯它都显得全心全意。此刻,在世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沙滩上,我躺了下来,再也不用幻想去夏威夷晒日光浴,这比夏威夷的太阳更贴近灵魂。我确信,就在我们身边,有远方的一切奇异和美丽。

在我爬完山,洗过澡,晒过太阳之后,我困了。这一天,大自然随随便便向我展示他的无私和爱就让我难以消受。那来自内在的幸福感驱使我好好睡一觉,就在树荫下,上衣也没穿,我坚信,我已经成了这里的一员,风不会吹痛我裸露的肚子。一切都平静下来,我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听到树叶的婆娑一样,光线掠过摇摆的树叶也抵达我的脸颊。这真是太神奇了,自然从来就没有隐藏自己的秘密,只要我们虔诚的把头颅低下来,彻底审视自己,依着自然的身躯,他就会无微不至地向你奉献它的果实和美,并乐此不疲。但他也决不轻饶任何一个违背自己的人,只要这个念头自萌生开始,她便远远的将你抛在千里之外,直到你重新回头,他也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回头的人,就像不会拒绝我一样。

事实证明我的肚子真的没事,我洗过了凉水澡,光着肚皮在树荫下幸福的酣睡了将近两个小时,风一直吹,看来我真的被自然所接受了。我被几个谈话的人惊醒了,他们惊诧的望着我,指着我说,醒了,他醒了,我慵懒地坐起身,同样投给他们惊诧的目光。

如果是以前的话,这会已经躺在门诊或医院里了,手被扎针,无助的看着氨基酸,氯化钠滴进我的身体,腋下插着体温计,医生正恍惚的开着一大串写满药剂的处方并告诫我待在家休养,注意保温。大自然是一位最伟大的医生,他提前就将病痛拒之门外,只要顺着他,他总会千方百计的让你保持健康。就像我眼前这棵从没有被修剪过的树,依然高大,粗壮,茂盛。我们总以为,应该把那些我们一厢情愿认为的多余的树枝砍掉,让其他枝干成才,这种对树的误解和蛮干,不但没让树向更高处生长,反而成了他们的家具和车辕,看看这棵树吧,旁枝斜叶并没有干扰到它的成长,反而让它更显雄壮,从低端开始一直向上,浓密的枝叶像一件华贵的礼服,该收则收,该放则放,一副不可侵犯的姿态。而且只要树觉得自己哪块长的不合时宜,她便让他自行枯干,跌落,根本用不着我们的斧子和锯条。就像我们根本没必要发明雨伞,在发明雨伞之后的包括雨伞所有发明都是多余。天空下雨,就是让我们停下来,听听雨,看看风。没必要顶着雨伞出行。下雨前,乌云密布就是告诉我们,自然要展示他的另一面了,我们应该回到屋里,欣赏他充满智慧的表演。

晚上,发现我带的手电是多余的,明亮的月亮足以让我分清我的方便面是红烧的还是酸辣的,月光漫过树梢,照亮柴禾,远处的山和黄河,以及旁边的树顿时静了下来,没有什么可打破这宏大的安静,偶尔一声车鸣都显得战战兢兢,畏首畏尾。邻近的蛙声起先还孤零零的,随后便不约而同的连成一片,夜间有夜间的声音,大自然会一刻也不停息地展现着他的美,鸟儿在夜间紧闭上嘴巴,而青蛙却在此刻张开了喉咙,太阳落下,月亮和星星升起,每一个成员都各司其职,恰到好处,不偏不倚。等燃起了烟火,微小的蚊虫都借着火光飞来,我这簇不合时宜的小火,足以扰乱他们的世界。等饭造好以后已经有好几只飞蛾惨死在了我的锅中,他们肯定不是去抢我的饭食,只是我不该在此时燃起的火苗,冲断了他一贯飞行的航线,我下定决心,以后绝不会在夜幕降临之后才开始生火造饭,不能因为我的一顿吃食,而让别的生灵因此丧命。

前半夜稍有点闷热,白天的光热在后半夜彻底退去,夜也完全静下来,耐心的等待着黎明的到来,此时我早已沉沉睡去。在这样的夜里睡眠,可以完全放下心来,大地就是我的床。第一次这么相信一个夜,相信他总是散发着无穷的想象,在我们睡着的时候,以梦的形式呈现,安安心心的睡吧,只要闭上眼,所有的美便缓缓潜入心底。

果然,我的清晨,第一次不是因为闹铃或电话惊醒而开始。山雀早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清理嗓子,大把大把的鸟鸣肆无忌惮地抛洒下来提醒我,新的一天开始了。

野地时光(二)

时隔十天,我再次出发了。这次去的是北边,直奔名叫沟掌的地方 ,有两条路通向那里,比较近的一条经过一个工业区,另一条顺着城外的岔路一路向西北而行,虽然路又窄又长,但沿路只有村庄,没有多少车辆往来,故而宁静,晴朗。宁愿多绕点路,也不愿在糟杂中度过哪怕一丁点的时光。

刚走一会,就路过好几个村庄,红沙塔,阿鸡曼,芦草沟,听听这些名字吧,多像一首首意犹未尽的诗,不加修饰地写在大地的纸页上,从古到今,一如既往。西北风一次次地吹奏,俨然让它褪尽了时光的铅华,留给我们一句朴素的承诺。偶尔会遇到一辆气力十足的骡车,要么迎面而来,要么缓缓走在你的前头。突然觉得他是从很久很久以前慢悠悠地走来,所带物件不多,一根布捻绳,几支细柳条,在初夏温烈的阳光下,被笼罩上了一层遥远的神秘感,我们之间的距离无法跨越,他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就在刚刚,我还在城市的街道打转,此刻所有纷繁的荣耀却瞬间凝固,不得不让出一条只有上帝和他才知晓的路。

一开始,就慎重其事地告诉自己,这不是将要开始的一次次旅行,这应该成为我生命里重要的一部分。纵然我怀有诸多的伪善,但希望每次出行,都会给生命减重,让它能像一座山简单,像一条河坚定,纵然这个社会没有为我这种回归做任何准备工作,就在前几天,我还在商场里用心地搜索着有关外出生存的一些商品。但却失落而返,我们的社会没有为一颗准备回归自然的心灵,腾出一点时间创造,只是让我们如何依赖他们的商品,精心地准备夺去我们的创造性。最让我诧异的是有一种杂酱面酱料,勤劳、智慧的双手再不用细心地剁肉丁和萝卜了,把面条煮好,把这种酱料一拌,便是一碗冠冕堂皇的杂酱面,照此,完全有理由相信,哪一天都不用自己嚼咽食物了,肯定有人或有某种产品把食物直接送进胃里,甚至我们都不用自己活命了,让某某活命机构替我们活算了。一种自主、创造的生活是一件多么非凡的事情啊,如今却被无情的商品摧毁,我们不会压榨油料,那我们只能吃地沟油,不会谈恋爱,只能与妓女厮守,不会当父母,只能交由亲子机构,不会寻求自由,只能卷缩在制度的牢笼里,不会经营自己,只能一刻不息的挣钱来逃避,但当死亡迫近时,谁来替我们死?你能逃脱了那一刻来临时,一生里所有的懊悔直奔而来,敲碎我们的脑壳。哪怕是一颗西瓜,我们自己偷来的都要比在商铺里购得吃起来更甜,因为那包含了全由我们自己付出的努力,如果是无数自主的创造构筑了我们的一生,就是上帝要把王座礼让给你,你都会不屑的。

我只是觉得,在我生活的城市背后有一大块更适合我的生活环境,纵然那里没我的房屋,土地,金钱,甚至打电话都困难,但我还是愿意到那里去,尽管只做短暂停留,你会说我总该有农村的老家吧,为什么不回到那里,可那里已经不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地方了,这些年,村里的农田都被变成了苗圃,山地被圈禁。连留守的村里人都被利益冲昏了头,一个个都想着发大财。让我和一大群财迷住在一起,想都别想。幻想着哪一天,我能找到这么一块地方,它没有被任何人持有,有水,有可以生长作物的土地,那时,我便要永久的居住下来,而现在,我只能在村庄和城市的夹缝中寻求归宿,幸好这是好大一片,在他们眼里这是毫无价值,而它们却是我珍爱的世界。在这里,我像一个归家的远行人,这里摸不够,那里看不厌。哪儿都有一种难以诉说的美,就让我暂时放纵一下吧,让眼前的山山峁峁依然能清晰的辨认,我仍旧是那个调皮捣蛋的谁谁谁。仔细看看吧,在我们的社会里,凡是被抛弃了的东西都是真正值得我们拥有的。我愿做一个拾破烂人,捡起真理,美德,良心和自然。

半道上,遇见了一行休息的自行车队,我问他们要去哪里,他们说要去一个大水库,我说去沟掌吧,那里是水库的源头。他们笑着摇摇头,他们有自己的路,我给他们竖完大拇指后径直而去。我们在各自寻求自我的道路上,都显得兢兢业业。如果所有人都遁着自己的方向而去,我想我会立即停下来,哪怕在臭水沟旁,都会欣喜地聆听污水的叮咚。可情况并不乐观,还是走吧,笔直的公路此刻像一支急速飞驰的箭,仅射向自由。我都想把它称为自由之路了。

在大片大片的芦苇丛里,我停下来。不是两岸相依,更不是水天相接。一条清澈的河流,从远处茂密的丛林里奔涌出来,流向广袤的沼泽地。几只闲适的大白鹅,在沼泽的空地处,浑身脏兮兮,它太不爱惜自己的羽毛了,在这样的天气里,他应该洗净自己的羽毛,高傲的挺起胸脯,在太阳下,闭上眼睛,像绅士那般小心谨慎才对。你看它没等走几步,便停了下来,在黑乎乎的沙泥里打滚,一会又钻进芦苇丛,修长的脖子在草丛里漫无目的地搅翻,笨重的身材,卧在哪里,哪里的草就会弯下身子,听它不着边际地胡侃乱谈,像一个平易近人的王后。见到我以后,直直地探起脖子,试探性的向我叫了几声,好像在宣示着它的领地不容侵扰。大自然对人类的警觉一刻也没有中断过,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人类成了其它生物的首要防范对象,或许在他们的世界,我们是诡计多端的猛兽,惨烈无道的恶魔。你看站在对面的这几只原本温顺的鹅,它们窃窃私语,指不定在说我什么坏话。我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仿佛一动,便加深了我的罪恶,我更愿意被施魔法,变成它们信任的一根木桩,供他们跳上跳下,哪怕无意从我身边走过也好。

走吧,眼前的一切,树有树的位置,草有草的归宿,小鸟都能精准地抓住它钟爱的枝桠,啾啾欢鸣。我还没能找到一个栖居的地方,顺着这条河流,一直向上走,进入密林之地。我先去了源头,准备在那里度过我短暂而快乐的时日,到了才发现,那里早已被人承包,方圆全被丝网围起,容不得任何人踏入,这里显然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他们会拿出地契和合同书,如果要我付出租金,我必定哑口无言。纵然这合同不是和上帝所立,如果是和上帝的合约,那我的到来,他们肯定会欣然接受的。我又往回折返了些路程,在他们的地盘之外的小树林里落定了脚。这里没有地界,也没有主人。没有人的地方,肯定会让我随意立足的。

我把帐篷安在了离河流十米远的地方,超我的上方有一个水槽,哗哗的流水声,都可以清晰地听到。这声音绝不会干扰到我的休息,只会让我睡得更惬意。这里没有石头,零星的小块石头无法支起我的锅灶,我倒没有任何担心,顺着河流看看再有没有别的办法,不需要绞尽脑汁,相信这里会为我轻松解决这个小难题,的确,闲暇的游荡中,在河里我捡到一个废弃的自行车网篓,这绝对是一个好的支架,只需用钳子铰开一侧,把顶端的铁丝拉直,放到地上就是最好的支架了。我们总会说,外面的生活,尤其野外的生活何其艰难啊,文明世界为我们提供了便利的同时,也剥夺了我们擅于发现和创造的天赋,实际上,看似荒芜的大自然早为我们准备好了一切便利,不在石头的棱角里,就在密集的草丛里,俯首皆是,不用我们费任何心思。事实证明这比上次的石块要好很多,上次高低距离太近,以至于要不停地掰柴棍喂火,而这个支架高低二十五厘米左右,干木柴的直径在三到五厘米左右,只要用碎柴将其点燃,四面有网孔通风,火烧的极旺,只需两三根木棍便可以悠闲地等着水欢快的沸腾。现在不急着填饱肚子,在散步中捡拾了两个废弃的烟花桩,正好一个做我的椅子,一个做我的桌子。废弃的东西,在我的世界里都成了宝。在人类的废弃堆里,我惊喜万分而又忧心忡忡,你看这一大片人们无暇顾及的世界,我成了这里暂时的拥有者,一个幸福的代言人。多少年后,我以这样一种方式走进,不是开发,不是索取,更不是寻求孤独。一到达这里,在城市的所有孤独反而烟消云散,就是此刻坐在树下,千万片树叶为我精心馈赠的荫凉,已然让我受宠若惊。

小河在上方不远处淌来,说这是一条小河或河流,名不副实。这是刚从大地的腹中涌出,清醇,甘冽,可以直接饮用,源头虽被占有,但这自由的水流如何能被困得住,它自信满满的向我奔来,一副从容,不慌不忙。守着这一条河,饮用水自然不是问题。

我见到夏天了。2013年五月末。

所有的生灵都同时竭力的呼喊着“夏天,夏天”,各自展现着他们所有的激情,夏天成了这里唯一的神谕,所有的植物都遵照不误,可惜我叫不出这些形态迥异的植物的名字,这些花草,我也不愿追朔它们的名字,它们本身比名字更健全,人们给植物取名无非是出于用途的考量,而不是欣赏和敬意。就像我对玉米,大豆,小麦这些毫无诗意的名字心存鄙夷。幸好它们没有名字,不然此刻指不定又被送入谁的腹中。粗略的数了一下,就在我帐篷方圆三十米的地方,有大约四十几种花草,一个齐心协力的大家族!再加上数不清的昆虫,俨然是一个完备,多彩的世界。自然变换季节的手法如此精妙,夏天的旨意一经颁布,就连蚂蚁都迫不及待地,顶开洞穴,忙碌起来。看看眼前这幅出自自然之手的画卷吧,先用一种矮小的、叶子泛蓝、花朵橙黄的小花均匀的铺开,放眼望去,不断升腾的暖意弥撒开来,一些去年枯干的落枝,负责呈现苍劲和坚定,一些绿色的细草密密麻麻延伸出去,作为画面背景,自然在安排和布置物种的时候,显得随心所欲,马马虎虎。他让同样的一棵草长在沙丘上,也长在水岸边,一片茂密的树林生长的同时,也让一棵树孤独地立在茫茫旷野。这恰恰印证了他博大、智慧的胸怀,如果让沙漠都集中在沙哈拉玛干,让水全部汇聚在太平洋,让动物都奔跑在非洲大陆,这是多么荒唐、可怖的安排啊。大自然不会偏爱任何一方,他钟爱所有。他让珠穆朗玛峰高高耸起,也让蜜蜂插上翅膀。我坚信有一种我们无法抗拒的力量引导着一切,自然是他智慧的执行者,忠实的仆人,永恒的代言人。

趁着夏天,沙柳在漫长的沉寂之后苏醒了,和平原上的柳树不同,它索性省略了枝干,直接以柳条的形式从沙漠中冒出来,一簇一簇,不以高大,健壮示人,柔韧的枝条相互紧靠,借由强劲的西北风捋直腰身,对热浪滚滚的沙漠毫不畏惧,但又贴心的护着每一粒沙尘被风卷起,既顺从又抗拒。他们是怎样在如此酷热的不毛之地生存下来的呢,看那柳条密集的丛林里,一大堆似毛毛虫的沙粒种子,遍地都是。聪明绝顶的沙柳啊,这似毛毛虫的种子,不知被多少喜欢蛮干而又心急的甲虫,带回它湿润的洞里,而后舒舒服服的开始发芽生根。自然之手怎样造就了这一颗诡计多端的心啊,一个简单的,没有任何伤害的谋略便化解了一切危机。

就在去年冬天满目荒草的时候,我还担忧,这干枯的蒿草如何在明年春日,腾开让嫩芽生长的位置,可现在,看不到有任何的枯黄,只有一派盎然生机。浓郁的绿色致使一切枯黄安心的矮下去,化作泥土的一部分。就像树丛里的落叶,这原本是去年秋天的落叶,现在却连接成一片,慢慢的向地底下渗透。我无法用精准的认识去解释这一切,科学家在这里,纵然理正言辞的说出一切有关季节更替的因果,以及种种现象的缘由,我也会不屑一顾,它的说明只能更加细微的佐证自然是无法解释的,我更喜欢感性地去认知。就像面对一条河流,我不想认真地倾听水纹专家全神贯注的解释有关它岩层,沙粒,组织那不可辩驳的描述。我更想就这样坐下来,让流水的哗哗声直抵我的灵魂,让我由衷赞叹它莫名的美。

这次我没有带任何菜类食品,上次还带了几袋榨菜和一个萝卜。我不相信人没有蔬菜可以活下去,但我肯定这里的野菜肯定会让我饱餐一顿,收拾停顿后,就在四周开始寻找野菜,果真!不一会我就发现,一大块长满甜苣和苦菜的地方,估摸了一下,只带小米,完全在这里生活个把月不成问题。如果对野菜很熟知的话,可以入食的不仅仅是这两样,还有更多可口的野菜等着我去发现。不一会儿,就采摘了一大把,足够我吃两顿的了,就在河里我粗略的洗了一下,在沸水里一濯,放上盐,滴几滴胡麻香油。就可以吃了,先让它放在一边凉下来,等我把稀粥熬好后,当做凉菜吃。在城里,这一道凉菜,最低价应该在十二块左右。我不费一丝力气就轻松获得,而且是最新鲜的,咬上脆脆的,我把两顿的一次就吃了个精光。怎么形容这顿餐食呢,在大酒店的菜谱里所有有关味道的溢美之词都是做作的,你看它们一个个并不怎么满意。而我这顿,随手拈来的吃食,此时,坐在河边的草丛上,太阳即将西沉,流水叮咚,万般寂寥,空旷之上星辰涌现,想想胃里装满了新鲜的野菜,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再还有比这更健康的生活方式?我该怎样度过这样的夜,现在还没有一丝睡意,就去看看我的野菜吧,真怕他们明天一下子消失,可它们依然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生长着,准备明天走进我的肚子,不需要给他们除草施肥。

远处村庄里,一声嘹亮的鸡鸣响起,马上要入夜,公鸡是不是记错了时间,错把夕阳当成黎明了。时间经它这么扭转一下,我反而觉得活在了无限之中,再也不会老去,像这蓬勃的夏天。或许,公鸡并不是时间的持有者,公鸡打鸣了,我们就一定要起床吗,那么,今晚你就别睡了。夜幕完全拉下来了,树木浓缩成一片黑影子,星星全部映现,北斗七星就在我的头顶,他们的出现一直以来被当做是理所当然,就像我们理所当然的於住一条河,砍掉一棵树。也许在别的星球上,我们的地球连一个光点都不会映现,更何况微乎其微的我们呢,在那星辰的运转当中,肯定存在什么伟大的启示而不被我们知晓。这个启示里或许根本就与我们的生死,没有任何瓜葛,无穷的宇宙里有她更宏伟的计划。在这个计划里,我们的一切如同大海深处一个单细胞,它所酝酿的惊涛骇浪里忽略我们的存在是绝对的。

就在今夜,我下定决心告诉自己,活好你自己。

野地时光(三)

这片开阔的小沙洲,依着蜿蜒的河流。十七棵梧桐树围拢成小丛林,均匀分布开,树冠严严实实遮蔽住我住的地方,这里成了世界上最舒适,最丰富的居所,北边的六棵树团抱住,下面就是卧室了,南边最适合做厨房,这里有风徐徐吹进,西南角就是客厅,柔软的沙地,躺,坐都不成问题,山雀,蚂蚁,蜘蛛,沙虎,微凉的南风是我忠实的访客。

这也许是世界上微小树丛中的一员,长在河边的沙滩上,风将平静的河面吹起波纹时,这里即刻也会沙沙作响,努力地显示着自己的存在,它们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纵然它微不足道,就像一个贫苦的家庭,但当你走近它,它却是饱满的,富有的。足有十公分厚的落叶层,如果从它的一侧垂直切开断面,从下到上,这难道不是一部艰辛的家族史吗,最下面那一层成粉末状,和沙粒已经不分彼此,那是在他们从沙丘里长出来的头一年留下的,细心的梧桐树不会丢掉任何生长的记忆,就像穷苦家庭不会荒废任何一寸土地,太阳不会将照在枯木上的光芒略去。这片小丛林有着和大森林一样的胸怀和虔诚,他从贫瘠的土地里汲取元素之后,无怨无悔的将落叶铺在足下,从不肆意纷飞,现在没有叶子落下来,那些注定要在不远的秋季飘落的树叶,在盛夏激烈的光辉中尽情地生长着,没有一丝怯懦,无论是顶端的还是底部的,每一片都英姿飒爽,洁绿如初,纵然风沙肆虐,但不曾染上一粒微尘。他们都长在各自信任的枝干上,哪怕是被昆虫叮咬,卷曲的树叶也毫不示弱,极力地试着撑开叶面,展示它的光华。那泛白,布满裂纹的树皮,面对它,我为之一振,从头到脚,没有任何的变幻莫测,一棵树撑开树枝,长满绿叶的技能无与伦比,而它自身的躯干,却着实平淡无奇,它完全可以运用自己杰出的才华缔造一件华美的外衣,它却心甘情愿附一身糙裂的装饰。但只要用指甲轻轻抠开一点,浓绿的色泽便凸显出来,那种绿仿佛来自生命原初的萌动,孩童年代的声声呼喊。这些梧桐树俨然是一群满腹经纶、超凡脱俗的圣贤,着一身粗布麻衣,在河畔一隅,随意席地而坐,姿态不一,没有高谈阔论,只是散淡闲适,任凭水逝远东,春去秋来。此刻,我就坐在它们中间,听它们谆谆教导,摇摆着为数不多的几片嫩叶。

大地上最富创造力和活力的事物要数水流了,它们是自然经久不息的灵感。这一博大胸怀的使者,无论高山,平原,沟壑都要给他留有足够的位置,供它挥毫泼墨,它用无色无尘的心灵描绘出绚丽多彩的画卷,所到之处无不令人惊叹叫绝。眼前的河流,安静的像一条丝带飘过,河床宽阔,流水经过并不将所有河床占据,它只向低洼处流淌,那空出的湿地,只是让洪水经过时为之所用,大自然为自己的预见时刻做着充分的准备,一些事件发生之际,从来都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就连水草也不在上面生根发芽。水流慢慢吞吞,一点儿也不急切,像个微醉的女子,东倒西歪却妩媚动人,一会靠向西岸,一会又朝东岸奔来,并不急着汇入海流,每到一处都细致入微,遇到坑坑洼洼,也不躲闪,慢悠悠的蓄满之后才向前出发,将鸟踪轻轻抹去,又将树枝和泡沫推到岸边,不是它的东西,它总是全部送还,就连童年的美好时光它都时刻为你珍藏在它的浅湾里,如数家珍。我用大半天的时间,挽起裤腿游走在河里,河底全部是沙粒,走在里面软绵绵的,根本用不着担心会踩到针刺,我甚至想就地躺下来,任凭它把我冲向什么地方,我想它肯定会小心翼翼又费尽心思的将我送回岸边,让我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在水里站着不动,脚底的沙子会立马挣扎着脱身,你会慢慢向下矮去,自由的沙粒,哪能容许我这笨重的身体冒昧的挽留。就在漫游当中,我发现了最恢弘的书法作品,平整的泥沙滩,经过流水的浸漫之后,等待水流退去,在太阳的照耀下,一幅鸿篇巨制的草书跃然于大地之上,线条简约华丽,大气磅礴,格调清晰明快,没有一丝拙劣之处,与天地自成一系,我猜测那是不是来自上帝的抒情,向我告示着什么,可是,不一会,它好像并不满意自己的作品,坚决拂去,即刻便又成一幅,一幅比一幅精妙,就这样,一个洒脱,率性的天才随意涂抹,不,它比天才更卓越。我就定定的站在一旁瞠目结舌,像一个误闯入天国的凡夫俗子。

天渐昏黄,水开始凉下来,在回返的途中,惊奇的发现,上午不曾流水的河床,此刻已经被漫上去了,漂浮的泡沫也比先前的大,这微小的变化从来都不曾知觉,看来潮起潮落并不是大海江流的特权,这里的涨潮每天都悄无声息,没有时令,没有勃勃雄心,只是裹夹着粒粒干净剔透的沙砾,与无尽的时间缓缓流淌,润泽着它力所能及的领域。

河流两岸的芦苇丛蔓延,一株株纤细的芦苇以集群的方式,组建了了一个不可侵犯的世界,密密麻麻,脚很难伸进去,足有一人多高,披针形的叶子,简简单单地左一下,右一下,虽然挤作一团,但彼此互不纠缠,留有适中的空间,每一株都笔直挺立,根茎匍匐相连,共同捍卫着足下的土地。我试着穿过它,但刚踏入几米,便被这浩浩荡荡的阵势吓退了,赶忙缩身出来,无垠的芦苇丛里,绿汪汪一片,风一吹,绿浪涌动,茎叶的触摸声和着它的清香,将我重重包围,这时,声音迥异的鸟叫声不约而同响起,此起彼伏,从声音里判断,这里有不下十种的鸟类栖居,叫声有的浑厚,有的清脆,有的尖利,还有沉闷的嘟呶声,好像充满一肚子怨气,有的叫声满含惊恐,应该是初孵出的雏鸟,还不经风雨,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吓坏了,所有的声音顿时凝聚在一起,组成一支即兴交响乐曲,划破天宇的寂寥,穿越生死荣枯,一下被这不经排练的,粗糙的旋律点燃,血液瞬间急速奔涌,我该舞蹈呢,还是歌唱,可有什么辞令供我传唱生命在此刻彰显出的壮丽呢?恐怕任何举动都会让这个原本奇异美妙的世界减去色泽。在这里,我找不到一个入口,他始终是一个隔绝的世界,但它只是禁止人类的足迹,那些飞上飞下的鸟雀一眼便认出了它的窝窠,而我却站在它们旁边,我如何能插上翅膀叼啄泥土和树枝建筑家园,伴着潺潺水流和绿丛翻滚,我仿佛也回到了一个地方,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清晰的看到,所有的感觉器官已经叩开心灵的大门,我感觉胳膊也随着风开始不由自主的摇摆,脚跟也深深扎入泥土。

第二天,太阳还未升起,我便爬起来走向河心的沼泽地,不想却无意惊扰了一个玄鸥家庭,它们开始不安地嘶叫起来,上下旋飞,共有六只,我就在离它们的领地一百米开外的地方站着,其中一只从远处赶赴过来,第一声叫起来犀利悠长,喉管放佛是铜金铸成,应该是警告,第二声沙哑沉重,却又像破裂的长笛,或许是对其他家族成员的警示,不一会儿,一只领头的玄鸥带领另外两只,在我的头顶旋飞,突然,一只在空中开始快速闪动翅膀,悬停下来,眼睛死死盯住我,一侧的翅膀向上倾斜,对准我猛地扑下来,我赶忙蹲下身,它仅仅离我二三十公分的距离,如果我不蹲下的话,肯定要击中我哪个部位了。好勇敢的鸟!撑开翅膀也就是我的两个手掌大小,它怎敢不加思量俯冲下来与我一决雌雄,我惊恐又好奇,等着他再次袭来,不能失去作为人类的尊严,至少应该给玄鸥展示一下我们人类在面临袭击时的勇气和坚强,来吧,张开你的利爪!一只嘴刁小鱼的玄鸥一直在我上面转圈飞翔,也没有试着向我发起进攻的意向,这时才明白,刚才那只大胆的玄鸥应该是雄性,而这是一只准备给小玄鸥喂食的妈妈,等待我的离去,害怕我发现小玄鸥的位置。刚过不久,那只勇敢的玄鸥又一次飞来,用着同样的招数,只是这一次在俯冲之前,向我发出几声明确的警告。我的身体在它面前俨然是一个庞然大物,它却义无反顾地向我发起进攻,我想如果我是一只狮子或者一只老虎的话,它同样不甘示弱,老虎狮子绝对会被击退,是什么造就了如此强悍的心灵,面对比自己强大百倍的敌人敢于迎战,不惧生死。自然在成就万物时,怀着多么崇高的仁慈啊,我们在揭开人类的秘密时妄加猜测它的意图,终将无功而返,是什么指使了一只微小的玄鸥以惊人的勇气翱翔于天地之间,它的勇气足可以使我们黯然失色,足可以使浩瀚的海洋微不足道,足可以使燎原的烈火偃旗息鼓,它以无畏的一冲,让我顿悟了力量的真正源泉。

自然、上帝是造物主,不如说,我们每个人,每棵草,包括眼前的每一玄鸥才是造物主,哪怕是一只蚂蚁也是造物主,它孜孜不倦地开挖洞穴,运送种粒,也许江淮大地或者柴达木盆地就是一只蚂蚁的杰作,它将一片汪洋掘毁,大水冲向远方,冲击成广阔的平原地带,也许非洲大草原和亚马逊原始森林也是它的功劳,它将草籽和树种搬运到这里,至此,草开始发芽,树种开始生根,逐渐营造了地球的辉煌,每个人也是造物主,在我们内心何止酝酿着类似宇宙的创造,只有把自己扭曲误解了的人才随便俯首称臣。就是一颗细小的沙粒也不会违背自己的本质,纵然流水将其冲向何方还是打磨成粉末,它依然以沙粒的特质存在,不会变成泥土,更不会变成流水。

我应该离去了,回到我的世界中去,小玄鸥急切地等着妈妈嘴里的食物呢。此刻正值太阳刚刚破晓,今天是阴天,在火红的金辉里,黑云的轮廓清晰可辨,在太阳缓慢地爬升中,绝不会给狂妄的黑云以可乘之机,瞬时被点燃,犹如一道道刺目的焰火燃烧起来,映红曙光漫布的东方。

野地时光(四)

我急切地步入雨中的枣林。

雨下在温家川,显得理所当然,远处的山和眼前的蔓草,在干旱时日紧绷的神经在此刻彻底放松,小草甚至得意得弯下身子,俨然一副得道高僧的摸样,醉意朦胧。我沿着小路慢悠悠的走去,从没有来过这里,对于这里的一切,我一点儿也不陌生,犹如置身在自己的故乡,就是前面有岔路,也不必苦思冥想这面会走向哪里,那边会通往何处?在自然里,通向远方的路无处不在。没必要拿着指南针,瞭望北斗七星来辨别路径,心甘情愿被大自然随心所欲的安排,只是走着,或者在一朵花面前惊奇地蹲下身来,仿佛每走出一步,就是一个目的地,远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去处。

六月的枣林,犹如一群待嫁的姑娘,急切地让每一片叶子接受沐洗,焕发容光,每一朵枣花今日绝不散发花香,今天可不是个示爱的好时日,她要挑选一个阳光和煦的日子,让今日躲在密林深处的蜜蜂和蝴蝶,向她的意中人带去爱意绵绵的情话。蝴蝶和蜜蜂专干此事,如果我们人类的爱情由它们来牵线搭桥,那我们该有多浪漫,我们会爱得多么专心致志啊。到了秋季,颗颗鲜红的枣子,不正是他们爱情甜蜜的果实,浸满蜜汁的脆烈果肉,咬在嘴里,犹如被初恋情人深情的回眸击中,整个秋天的枣林激荡起爱的回忆,这比丘比特神箭更直接,更精准。生活在枣林的人必定情意甘浓。我们几个不约而同地指着各自惊讶的枣树,说看这棵,看那棵,啊!看最远处那棵,可我们怎么能领悟一棵枣树的内心呢?它单纯地从光秃秃的树杆变成此刻丰美的容貌,我们只看到了它生命中短暂的一瞬,便要匆匆离去,在城里等待从商贩的计量秤里接过光泽褪尽,伤痕累累的一袋。一棵枣树最终在我们的世界里仅仅变成了填充肚子的干果,除此之外,它教授给我们所有心灵的课程全被忽略。不能跟大自然一道荣枯更替,我们注定要被她像我们圈养猪一样喂养。

行走在小路上,雨一直在下。天空好像在一丝不苟地完成这一件意义非凡的大事,当我欣喜地看着玉米,豆角,蔬菜在雨中享受着润泽时,它同样把雨水下在了光秃秃的石山上,下在了原本泥泞的沼泽中,下在水流旺盛的河道里,它根本就不会按我们的意愿来实施她的法则,我们所有的法则也只不过是对自然粗略地临摹,就像此刻,所有的生灵都在享受雨水的恩泽时,我们却顶着雨伞,躲着泥点,但雨水绝不会因为我们拒绝而不把雨滴洒在雨伞上,它对我们的拒绝不理不睬,我们却洋洋得意,好像我们所有的智慧都体现在对大自然的征服上,可大自然何时被我们征服过,我们充其量是掩耳盗铃罢了。

雨渐渐停了,所有的庄稼和野草好像接受了一次伟大的布道,每一棵植物的中心处都藏有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仿佛是在这场雨中它们所汲取得最精华的部分,浸润在内心处,永不忘怀。我站在田野深处,像受了训诫一样,彼此沉默,各自都在这寥寂的旷野中倾听自己深长的吐纳,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接受智慧箴言的洗礼,那些原本在我们内心走失的声音在此刻,重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犹如眼前的这条窟野河终于归入黄河,它从开始由一条细小的溪流生发而来,在中途遭遇围追堵截,曲折徘徊,不停地发出呐喊,现在见到黄河了,雄浑沉静的黄河,让它一下子放松紧绷的神经,徜徉在博大的胸怀,开始新的旅程,一条小河的归宿绝不是平阔的草滩,高筑的於坝。停止不前的河流,注定是死水一潭。

在这些小径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永远不会觉得不安,如果不准备去城里的话,那就把兜里的钱币扔掉吧,这里没有卖主,在货柜前讨价还价的本领在这里统统失灵,你不至于向一株玉米推销你的雨伞,向一朵野花兜售昂贵的香水,向一只麻雀贱卖你的管风琴?在这里,我们引以为傲的商品都是劣质的,多余的仿制品,听听傍晚的蛙声吧,雨水就是青蛙绝佳的润喉剂,今夜它们叫得格外欢畅,每一声都拉得特别干脆,有力,此一声,彼一声,互不重叠抢调,虽然感觉漫不经心,但一声和另一声的链接没有一丝空隙,仿佛稍有停顿,这寂静美妙的夜晚就会突然大放光明,变成白天,它们要这清凉的夜久久驻留,在蛙声里,被我们称为金钱的时间轻轻松松就被挤成碎片。我们就站在岸上,灵魂被蛙声掳了去,在开阔的河面上飘过来,飘过去,无限畅意,贝多芬,莫扎特的乐响,如果在此刻奏起,和噪音无异。如果我真能顺其自然地活着,那么即使被雷电击中,洪水卷走,我也心甘情愿。

夜慢慢围拢下来,我们几个变成了黑影,四周的山也变成了黑影,所有华丽的外衣被涂成一色,融入乡村的夜。我们总以为没有星月的夜,漆黑的什么也看不清,可是只要在夜晚来临之际跟随它,它就会赋予你一双夜的眼睛,除非你在明晃晃的钨丝灯光中突然置身夜中,那么夜就会让你成为睁眼瞎。看看我们几个吧,在回返的路上,个个像载誉归来的莘莘学子,难掩心中的狂喜,大自然用半天的时间,没有说一句话,没抽一鞭子,我们也没交一毛钱学费,就把怎样得到幸福的秘诀倾囊教授给我们,我手里的枯木枝,也仿佛成了世界最高学府颁发给我的毕业证书。

在温家川的夜里,和蔼的温亚洲老师是土生土长的温家川人,豁达开朗,说起话来底气十足,热情洋溢。一口纯正的乡土话,连着温家川的天和地,我们觥筹交错,高谈阔论,诗意横生。多少杯啤酒下肚,倦意袭来时,把我们带到他家,身后六孔石窑洞齐刷刷矗立在山腰上,围墙低矮,整洁简单的院落,温老师安排我们住下,还戏称这里条件简陋,不是五星级酒店,没电视没空调,可我们早已兴奋不已,这里要比五星级酒店强百倍,我都舍不得将今夜美好的时光沉沉睡去,凉爽的窑洞里,哪里用得着吹着阴气的空调,电视就更用不着了,今天那些美妙绝伦的画面,在脑子里装得满满当当,每一幕剧情的导演都是智慧的大自然,我们一会儿当主角,一会儿当配角,哪还用看电视里那些矫情的闹剧,宽敞的土炕稳稳当当,把昏睡的身体交给它,如同安眠在母亲的臂弯里,门不用紧锁,闭上就行,当我们睡去之前,大自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心思缜密地让每一个在白天里聒噪的声音都停止运作,蛙声在此时也把声音压低一个节奏,成了和谐的催眠曲,舒缓着我们每一根神经。

一个村庄的生成,是按自然意志创造的,这是人类最初的家园,也将是最终的归宿,当下,只有那些伟大的智者才配居住在乡村。我们在村庄里转了一圈,一群人就像散失多年的兄弟姐妹,这里摸摸,那里瞅瞅,都在回忆和诉说着往昔母亲慈爱的容颜,寻找着共同的心。一个老妇人拄着枣木棍,倚着石磨盘平静地看着我们,满头银发,每一根都被清晨响亮的鸡鸣、午后老榆树的阴凉、傍晚盛大的夕阳打磨的光亮鲜活,矫健的大花猫蹲在古老的石墙上,和场梁上的那一株老榆树一样,眼前的风景从没有变过。对于我经过时她肯定觉得和一只羊走过,一只麻雀飞过没什么区别?连我内心宏大的理想都即将忘却了,可我的理想不就在她站立的地方,不就在她手里陪了她一辈子的枣木柺里吗?她好像没有名字,可这有什么呢?或许她自己也忘记了。木栅门只容得一个人进出,只能够几只鸡跳出跳进。简单的院落,篙草把根扎在这里,满院子都是,大胆的鸟儿飞上飞下。门口的那块石头,也许是她在年轻时搬进去的,就在那立着,她不用来磨剪刀,也不用砌院墙。纵然她的院墙早已七零八落,也许她会偶尔无意地摸摸,笑一笑,什么话也不说,在一块石头面前她便学会了沉默。这里虽不是无人问津的野地,但人类创造乡村,就像鸟儿筑巢,蝼蚁建窝一样顺其自然,理所应当。一个村庄和一座城市的败落有本质的区别,村庄败落了,草长莺飞,焕发出更自然的勃勃生机,而一座城市一旦败落,就是一堆垃圾。温家川虽然所剩无几,但没有一个村庄不会因为人走掉了,就光泽褪尽,本来创造村庄的材料都是就地取材。就是砌院墙的石头,如果走进一看,都能窥见河流冲刷的痕迹,人们并没有在这上面凿砸一锤一斧。

野地时光(五)

进入秋天的原野吧,庄稼和花草在穿越了短暂而激烈的春夏之后,他们成熟了,在清空下,在欢欣的秋天里,每棵植物都开始沉思默想,准备在一场意欲已久的秋风到来之后,踏上布道的旅途。

站在城南外的山峁上,这儿便是城市通向自然的入口处,向北看,城市就在不远处,向南则是广袤的山陵沟壑,呈世纪之初的面貌,清新,原始,如同拂去尘埃的祭桌。环顾四周,盛大的苍穹下,我们的城市像一块破烂的花补丁,无端地打在生机勃勃的高原上,渺小而扎眼,文明之与自然,如同乌黑的油花滴落在清澈的水中,既不能兼容,也让水污浊不堪。现在,我们响应来自生命和秋的呼喊召唤,从城市而来,带着所有的不适,身上的斑斑劣迹显露无疑,气喘,出汗,过敏,炫目。进入这座葱茏的山岭之后,自然便像一个充满怨恨的家长,用它特制的鞭子抽打不成器的我们。

我们在一丛野花旁惊诧地停下了脚步,鲜艳,雪白,圣洁如同上帝着白袍远去的背影,细碎的小花紧簇成一团,足有一米方圆,庄重,独孤地释放着美和力量,逼人的气息让我们强烈的感受到它的警惕和告诫,让我们远离,又像高尚的美德吸引我们嗅它,爱抚她,践行他的要义,每一朵,都清晰,认真,蓬勃。花枝直立,互不阻挡,但不雷同,我们随机数了一下几朵花瓣的数量,十七,十九,二十一,作为同一种花种,他们各自并没有按照同一种模式生长,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之后又见一丛金黄的野花,远远地成心形状,长在堆满砖瓦的土坡上,如同一曲粗狂豪迈或者悱恻缠绵的赞歌,朝着太阳。引得朋友禁不住长长地喊了没有词曲只有“嗷”的一嗓子,此刻,我觉得他做到了代表人类与这朵花的真正回应。

在我们刚上山不久,一片金黄金黄的酸枣林,在一棵高大粗壮的老榆树褐绿的映衬下铺展开来,如同一个荣耀的家族,太阳将它一年中最纯净的光芒投向它,每片闪着金光的叶子,正静静接受着太阳崇高的嘉奖。我们穿过长满蒿草的空地直奔而来,急切地想和他们一道分享这本不属于我们的荣耀,它们横躺,侧卧,直立,甚至有善于冒险精神的长在陡峭的悬崖边上,一颗粗壮的酸枣树长在中间的位置,最低处足有胳膊粗,但它昂起的头颅,远远低于周边的,撑开的枝干从四面八方伸展出去,那些长了一两年的显然高过了它,他们估计是贪长,只顾着将头梢向上,以至于根部无法承受重荷,斜下身子,像犯错的孩子开始下定决心长好根部和枝干,在通向生命的旅程中,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法则来让生命获得恒久的繁茂。此刻,它们仿佛在庆祝一个盛大的节日,鲜红的酸枣如同全身挂满铃铛,随风摆动来获取秋天之于生命的律动,红和黄的搭配,是世界上最美的装扮,我们不能使他们再美一点点,油画家的调色板上,无法做到如此精妙的着色。我摘下一颗熟透的酸枣,光滑红润,太阳嘴里吐出的红色珍珠,拿在手心里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重量,随时都可能从手中溜掉,落入土地,吃起来酸酸的,略带甜味,表皮和枣核之间都留有对它来说足够的位置,所有的果肉就是一张皮,里面的枣核却有嚼头,咕噜一下吞了下去,不会感到任何不适,放佛吃下了一颗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而且,他确实有药效。我的生命和一棵酸枣树的生命,达成崇高的合作默契。

朝远处望,这片酸枣林的世界,独立自主,我们当中的任何人没有给它施肥,浇水。它们顶出嫩芽,开出蓓蕾,直至现在金黄一片,硕果累累。他们展现的全部是他们自己,雨水和阳光也是以自身的法则同他们一道,降落和投射,并成为他们生命的固定要素,不需要谁站出来呼风唤雨,祈祷或改变。它们的性格和天赋,均来自自然,并坚守着自然永恒的法则。如今我们每个人要做的,就是在孤独和迷惘中,把自身内属于天性的东西找出来,付诸自然,告诫自己,这才是生命的内容,有理由相信,百年之后,是自由,健康和爱构筑了我们的一生。在这个秋季,农人在丰收的大地上,在每一颗健壮的植物上摘下丰硕的果实。土地宏大的慈善教会了我们向他人施与不求回报,我们但凡是农人的儿子,都具备这一优秀品质,我们都曾在夏日柳荫里酣睡,都在清澈的河水里洗去尘埃,都在山涧或沟壑里洒下童年的忧和愁,但在熟悉的山,河,树中,没有谁站出来向我们索要补偿和劳资。它们的最大缺点就是永远默不作声,如果有任何一位站出来发话的话,我们都将被债务压垮。

如果站在楼宇上瞭望,这里是荒芜的,毫无生机可言。但只要走近,就可以轻松揭穿固有的偏见,这完全是一个植物和昆虫的世界,灰的,黄的,白的,红的,焦黑的,翠绿的植物几乎覆盖了所有地表,脚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即使是因修路而开挖过的新土上,都开始星星点点长起各种花草,再过一两年,俨然会成为一片盘根错节的植表。我们顺着开挖的路往上走,今年雨水丰足,环顾四周,所有没有被人改造过的地方,都完好无损,并且长势丰茂,只有脚下这条路,从开头到尾都被雨水冲刷的沟壑纵横,车辆已无法进入,不得不钦佩自然在抵抗文明时所做出的精准反击。

秋的天地,是种子的世界,这是中秋后的几天,所有植物种子都开始进入成熟的最后阶段,雨水已经无关紧要,现在需要的是阳光,而此时,太阳提升了高度,大气层清爽透明,阳光的每一道光芒,都像装上了芒刺,不停射向每一粒种子的内核,提醒他们快快成熟,不可偷懒。每一粒种子都在准备步入下一个新的纪元而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就连阴暗处断层上的苔藓,也被这火热的场面感染了,开始折合起自己的菌丝,给裸露的外表在空气中谋划一件坚硬的外衣。

这片地上有大量往年的草科植物,大都已经干枯,轻轻一折变断掉,显然他们已经大义凛然,无所畏惧了,种子早已被他们高超的智慧扩散在四面八方,如同随时准备赴死的常胜将军,俯瞰荣枯更迭。在各种禾本科、豆科等植物在繁荣种族的使命驱动下尽心尽力的思考种子的同时,一种细小的草在被刨挖过的土窝中支出来,这是我们这儿唯一的远志科植物细筋草,是一种药草,根可入药,小时候挖过,那时母亲教导我,挖完细筋草,记着将土填埋回去,等到第二年,它便自会再长出来,自然在他们眼里如同自家一样被珍爱,凡是药草,我们都奉若神灵。仔细看了看,周边有大量这样的小土坑,没有一个被填埋回去,能再次长出的寥寥无几,这和不远处盖高楼大厦挖出的大坑一样可憎。

那些精明的城市人,文明人,它们都是抱着算盘行走和入睡的人群,他们最大的理由就是文明,说看,我们有工具。再不用大脑,再不用情感和理智来实现人生的幸福,它们的脑袋已经被账务彻底绑死。在我见过的所有在城市里长大的人,都缺乏同情心却满怀加减乘除,他们抬腿伸胳膊都要计算代价和得失,致使,在亲情中没有责任带来的感动,爱情中尝不到付出的甜蜜,友情中时时握紧算计的天平。归其原因,就是缺了认识自然这恒久的一课。我们生活在自然中,却对自然一无所知。我们始终用我们无法认识和充满谎言的文明来度量自然的功效。终会有一天,自然会用时间这根锋利的针,挑破我们愈来愈大、愈来愈薄的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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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条评论

  1. midpoint(2014年04月30日):

    文字矫情,没图没真相


  2. 风信子(2014年06月19日):

    令人向往的自然之旅,走进自然倾听自然的声音,解读自然的密码。


    1. 惟岗(2014年06月20日):

      自然是我们永恒的归宿,她总是洋洋得意地引领着我们。自然的简单,直接,宏阔以及高瞻远瞩无不告诫我们,在大地上简单而丰富地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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